第六十六章 三日（1）

　　事情是這樣的：
　　原本張靜想請褚青吃個飯，感謝壹下，又怕孤男寡女的啪啪走火，就找了劉燁作陪。結果兩人正說這事兒，被黨昊這孫子瞄見了，死皮賴臉地要跟來強行蹭飯。話說96班男生的日子過得可苦，只有在被女生請客的時候才能吃上壹頓肉食。
　　這還沒完，三人正往校外走的工夫，又碰上了胡靜，這也是個愛熱鬧的貨，沒等人家邀請，就顛顛兒地自覺入隊。
　　於是，褚青就很無語地坐在壹角，跟這幫莫名其妙的人，吃著壹頓莫名其妙的飯。
　　張靜挨著他，不說話，只是安靜地聽，碰杯的時候才跟著小抿壹口，和嘰嘰喳喳的胡靜相比，就是兩種次元的畫風。平白多出來倆蹭飯的，她也沒表示出任何對自己錢包的憐憫和不快。
　　“妳跟劉燁咋認識的？”褚青問道。
　　她道：“有次上鑒賞課，他坐我旁邊……”
　　劉燁耳朵尖，聽了馬上道：“正常交流！正常交流！”
　　胡靜笑道：“別信他的，全校好看的女生他都正常交流過。”
　　“哎！這話對！”黨昊插話，“就是沒跟咱們班女生交流過。”
　　胡靜怒道：“老黨妳找抽是吧，妳就變著法兒的擠對我不好看唄！”
　　黨昊忙道：“這事妳該問他啊！丫平時是不是跟章子怡交流最多，跟妳交流最少？”
　　“不是不是！”劉燁也急忙辯解，道：“章同學吃得少，能給我分點余份的……”
　　要說壹群人湊在壹塊，要麽都熟，要麽都不熟，就怕有關系近的，有關系遠的。很容易出現那種，幾個熟人組成小團討論內部話題，其余人尷尬放空的情況。
　　褚青看張靜這會就有放空的跡象，又問：“妳大專班是幾年？”
　　“兩年，明年就畢業了。”
　　“畢業，當導演？”
　　她笑了笑，道：“導演哪那麽好當的……”頓了頓，忽然倒了杯酒，有點害羞地道：“我還沒敬妳呢，謝謝褚哥。”
　　褚青打了個冷戰，他這兩年，聽到了比上輩子三十年還要多的各種奇葩稱呼，褚大爺，褚先生，小青子，小褚子……聽來聽去，還是青子最得勁兒。
　　“叫青子就行。”他也端起杯，跟她碰了碰。
　　她猶豫了下，道：“謝謝青子哥。”
　　“……”
　　他幹了壹杯酒，接著剛才的話題道：“我倒覺著妳演戲能挺好的，可以往這方面發展發展。”
　　“可我沒學過啊。”
　　“妳不看書了麽？”
　　張靜有些羞惱，這人老拿那本書的梗來開玩笑。她咬咬嘴唇，道：“上次妳跟我說，不能這麽笑，我想了兩天還是不太懂。”
　　“呃，我也說不太明白。”褚青尷尬道，他真說不出來這些理論性的東西。
　　看那女孩子眼睛裏明晃晃地顯示著“妳撒謊”，只得又道：“這也是別人告訴我的，李明啟老師，知道吧？”見她微微搖頭，道：“就是那個，容嬤嬤。”
　　他眼睛壹瞪，用手在臉上擠出兩條橫肉。
　　“撲哧！”
　　張靜掩著嘴吃吃地笑，壹邊忙點頭，道：“這個知道，知道。”
　　“她就說啊，當演員……”
　　“喲！上課呢！”劉燁賤兮兮地湊過來，壹把摟住他肩膀，笑道：“這哥可是大牛，聽他的話，準沒錯。”
　　褚青剛進入狀態，就被他打斷，壹胳膊肘捅在他胸口上，這貨“哎喲哎喲”地開始跟那兒裝。
　　黨昊也笑道：“這話可沒說錯啊！就妳那片子，咱們校領導同意了，明天就放。好家夥！以前看電影裏那些人，不是死的就是快死的，還頭回瞅著真人在旁邊坐著。”
　　褚青沒反應過來，問：“啥片子？”
　　黨昊也壹楞，道：“《小武》啊！”
　　褚青默默地抿了口酒，感覺很微妙。這電影對他來說，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兒了，這會聽人提起來，莫名有種矯情的追憶感在心裏折騰。
　　他不由問道：“在哪放？”
　　“當然小劇場了，到時候哥幾個壹定捧場。”黨昊笑道，“怎麽著，妳也去？”
　　褚青翻了個白眼，道：“我可沒那麽大臉。”
　　……
　　《鬼子來了》的出品方有很多，中國電影合作制片公司，這是行政方面的底子；華億影視，這是資金大頭。還有幼苗期的王中軍王中磊兄弟，這算小股外圍，今年直接抱住了兩條大腿，壹個姜文，壹個馮小剛。只不過壹條是假大腿，人人贊，卻瘸了；壹條慢慢長成了真大腿，招人嫌，卻硬了。
　　張華的身份，其實是合作制片公司的高層，這個公司的權限，簡單說，所有中外合拍片都歸它管。
　　再簡單點，倆字，牛逼！
　　這個身份，加上姜文的戲，簡直天衣無縫。有官方，有藝術，太對北電、中戲這幫人的胃口了，以至於張華在這兩所學校暢通無阻，還有老師專門地陪。
　　“呼！”
　　張華吐出壹口氣，這個季節，中戲比北電還要蕭條。他摸出煙剛想叼上，猛地反應過來場合不對，又揣回兜。
　　他跑到學校來，當然不是想找學生，而是借助壹下這兩家龐大的演員關系網。便宜又好用的演員，是個制片人都想要，出來那麽壹個都跟瘋狗壹樣搶。老天又沒瞎了眼，拉坨狗屎正好讓他踩上。
　　張華的時間有限，只能走最方便的路子。
　　二十七八歲，或者三十壹二歲也湊合，拿得出手，不貴，相貌樸實。這個群體，只存在於從這兩家學校出去的，那種畢業好幾年又沒混出點名堂的小演員，多的都能攻陷好萊塢。
　　是不是璞玉先不說，起碼質量都在合格線以上，有科班底子，有壹定經驗。而且紅不紅這回事，跟自身本事真沒多大關系。
　　這幫人，別人不熟，老師肯定熟，太多數還保持著聯系，對他們近況都很了解。連檔案資料都不用翻，他昨兒去北電，壹老師“嘚嘚嘚”跟機關槍似的，壹口氣推薦了十幾個，全都符合條件。
　　張華當時瞅著這老師特無語，妳教出來的學生都不紅，怎麽還當個挺得意的事兒顯擺？
　　人倒是不少，可惜都不行。身上總有那麽壹股矯情勁兒，不管混到啥地步，總能給妳撐著面子。壹聽小配角，壹聽鬼子戲，壹聽錢不多，啪啪直接撂電話。
　　“呼！”
　　張華又吐出口氣，覺著自己啪啪就是被打臉，腫得不行。
　　昨天壹天都白搭了，沒承想今兒來中戲，更差勁。他貓在教室裏頭翻了壹上午資料，也聽那幫老師白話了壹上午，連個稍微順眼的都沒有。
　　到了中午，婉拒了去食堂吃飯的提議，索性出來轉轉，散散心。
　　“咦，今兒有演出麽？”
　　不知不覺轉到了後門的小劇場，張華看著三三兩兩往裏走的學生，問那地陪老師。
　　“這兒呢這兒呢，再不來座都沒了。”
　　小劇場裏，黨昊壹眼瞧見班上的幾個女生，小聲招呼道。
　　“都怪她，吃的又多又慢。”
　　秦海璐拉著曾黎坐下，把胡靜拱到壹邊。
　　胡靜壹臉的不可理喻，道：“妳說妳吃不了，我才幫妳吃的好不好？”
　　黨昊哈哈笑道：“妳就招了吧，妳就是咱班食神，沒人敢搶。”
　　“妳……”胡靜壹瞪眼，剛要發作。
　　“噓噓！開演了！”劉燁豎起手指頭道。
　　劇場不大，壹排的座位還不到十個，他們壹幫人坐在倒數第二排，剛好占滿。正是下午，吃過飯後，沒有課的學生基本都擠了進來。
　　燈光暗下，熒幕亮起，這大概是《小武》在國內第壹次有觀眾的放映。
　　開篇壹亮相，就傳來幾個學生輕輕的驚訝聲。
　　他們看的電影，是費穆的《小城之春》，是戈達爾的《筋疲力盡》，是伯格曼的《野草莓》……雖然沒演過什麽正經的戲，但口味和眼光絕對是最高冷的壹群觀眾。
　　學生們已經習慣了從片子裏去探尋深邃的思想內涵，去欣賞屌炸天的攝影技巧和劇本邏輯，去癡迷那些偉大演員的偉大表演。
　　即便是在第五代裏，那些扭曲的壓抑和狹隘，也能讓他們揮灑出壹篇自己都不信的影評。
　　而現在，好吧，他們承認，從沒見識過如此粗糙的壹部電影。粗糙到以壹種從未有過的真實態度，呈現在他們面前。
　　這種原始，讓享受在象牙塔裏幻想整個世界的學生們，感到非常的無聊和煩躁。特別是裏面通篇的汾陽話，簡直忍無可忍。
　　十分鐘後，就有人偷偷摸摸地退場。又過了壹會，開始光明正大地結隊閃人。
　　“嘖嘖！”
　　黨昊咂巴了下嘴，小聲道：“沒啥意思啊。”
　　劉燁點頭附和：“聽都聽不懂。”
　　“我還以為多好看呢，這下完了，他在我心裏的形象嘩啦全碎了。”胡靜道。
　　“喲！妳心裏還能裝得進人呢？”秦海璐道。
　　“我不就吃了妳壹包子麽，至於這樣麽？”胡靜怒道。
　　兩人開始打打鬧鬧，都沒往熒幕上瞅的興趣。坐在最邊上的張靜壹直很認真地看，雖然她理解的東西是最少的，這會說道：“我覺得他演得挺好的。”
　　“那個胡梅梅演得更好，嗯，也不是……”挨著她的曾黎也難得開口，想了想道：“他前面沒有胡梅梅好，後面就強了。”
　　“妳們認識這男演員？”
　　兩人正悄聲說著，沒註意從後面探過來壹個腦袋，頓時把兩個妹子嚇了壹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