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半日（1）

　　淩晨三點。
　　園子裏已是人聲壹片，布景、燈光、攝影和其他劇組人員忙來忙去，熾熱的大燈照得地上雪亮壹片，竟有種異常的熱鬧。
　　褚青拎著滿滿壹大桶涼茶放到樹底下，然後去搬道具。
　　壹手抱壹大花瓶正小心地往樓裏走，不時躲閃人群，忽然猛地後背被撞了壹下。
　　褚青左手壹松，花瓶就要脫手，急忙左臂壹探，直接摟在了懷裏，才沒有碎掉。
　　松了口氣，回頭看那冒失的人，不由壹怔。
　　就見林心如穿著壹身古代閨秀的服飾，臉上也化好了妝，都很正常的樣子。但褚青卻註意到她的眼睛裏神采不對，茫然焦慮。
　　“對不起，我沒看到，對不起。”
　　林心如正急著往裏趕，沒註意到人，見撞了褚青，連連道歉。
　　話說褚青現在在劇組也是頗具傳奇色彩的壹號人物。
　　“沒事沒事。”他平時跟林心如沒什麽交流，只在派送涼茶的時候才說了兩句話，覺得是個很乖巧的小姑娘。
　　“斌哥，這個放哪啊？”褚青問副導演田誌斌。
　　“這倆高腳凳，壹邊壹個，小心點啊！”田誌斌道。
　　褚青力大手大，單手直接把花瓶穩穩當當擱了上去。
　　這是外間，孫樹培正在裏面跟攝影師研究拍攝事宜。攝影組是內地的人員，仗著資方背景壹向不太看得起孫樹培，兩夥人經常吵，這會又在吵。
　　褚青就看到林心如跑到孫樹培那裏，似問了幾句話，孫樹培表情不太自然地答了幾句，然後林心如就壹臉失落地走出來。
　　“哎斌哥，她咋回事啊，好幾天沒見上戲了？”褚青很八卦地問道。
　　田誌斌也小聲道：“我聽說啊，瓊瑤老師那邊有點想法，可能會換人。”
　　還換？嫌折騰得不夠麽！褚青微微驚訝。
　　林心如坐在外面的壹張椅子上，呆呆地看著面前出來進去的工作人員，幾天前自己還是他們中的壹員，現在卻被排斥在外。
　　聽自己的經紀人說，原因就出在她前不久拍的壹部電視劇上面。
　　她是個實打實的新人，有機會就不能放過，便接了壹些半大不小的角色。她前陣子拍的壹部時裝劇，正在臺灣放映，老實說在裏面表現很差，扮相又不好，好死不死的又讓瓊瑤看到了，就對她能否出演紫薇產生了疑慮。
　　三天前，何琇瓊已經回了臺灣，帶著林心如拍過的幾場戲的帶子，待跟瓊瑤商量後再做決定。
　　林心如覺得自己就像在刑場上等著被砍頭的犯人，是生是死完全憑別人的意思。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她幾乎崩潰！
　　好幾天了，每天都是早早起來化好妝，然後不上戲，就這麽等著。
　　林心如抱著胳膊，把頭埋起來，她後悔死了接那部爛劇。
　　她的臉貼著身上的戲服，傳來壹種粗糲的觸感，從身邊經過的人都似有意無意地瞥來玩味的目光，還有不時地竊竊私議。
　　這壹切都讓她覺得自己像個笨拙的笑話壹樣，供人參觀取樂。
　　她越想越難過，肩膀慢慢抽動，只想大哭壹場。
　　“哎妳可別在這哭啊，壹會兒就要拍了，影響大家。”
　　就在她實在忍不住想哭的時候，耳邊傳來這麽壹句十分欠揍的話。
　　褚青很尷尬地看著林心如擡起那雙淚眼，充滿了委屈。心裏暗罵田誌斌，這種得罪人的事為毛讓我來做？
　　林心如小羔羊壹樣的眼神讓他很有負罪感，心慌意亂道：“那個，不是，是這樣……”
　　“不好意思，我這就走。”林心如被他壹打岔，那胸口上就要迸發出來的情緒又給壓回去了。
　　說完就起身，往片場外圍走去。
　　褚青看了看她瘦削的肩膀，又看了看蒙蒙亮的天兒，有些擔心，撓了撓頭，在後面不遠不近地跟著。
　　劇組住的賓館在山莊裏面，壹幫人平時也多在這個區域活動，很少出去。林心如自己左走右逛，不知道上哪去，又不想回房間，走來走去竟到了山莊門口。
　　褚青壹看，這是要出去啊，連忙開口叫道：“哎！妳去哪兒啊？”
　　林心如回頭，詫異道：“妳跟著我幹什麽？”
　　“呃……孫導放了妳壹天假，讓我告訴妳壹聲。”褚青說完只想抽自己，這什麽爛借口！
　　“哦，謝謝妳啊。”林心如苦笑壹聲，轉身又想往外邊走。
　　“妳想去哪兒啊？”褚青又喊。
　　“我就是隨便走走。”
　　“那我陪妳吧！”
　　“不用麻煩妳了，我自己逛逛就行。”
　　“哦對了，孫導還讓我帶妳到附近玩玩，我得負責任啊，不然孫導該罵我了！再說妳人生地不熟，妳能往哪兒走啊？”
　　褚青扯了個謊，臉不紅心不跳，暗道大姐妳回去睡覺不行麽？妳就是想出去也別讓我看到啊！我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讓妳壹個小姑娘自己到處亂竄啊！
　　他這種心態，說好聽是關心人，簡稱犯賤。
　　“這個……”林心如遲疑了壹下。
　　褚青見她松動，又加把勁道：“這周圍有挺多好玩的地方，反正妳也沒事，啊不是，反正妳也有壹天假，正好去散散心。”
　　林心如正處在壹種非常迷茫非常沒有安全感的狀態，有些被說動，猶疑道：“那，那我們去哪兒？”
　　“附近有個大佛寺，要不我們先去那看看？”
　　“那就麻煩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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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青也是第壹次來避暑山莊，但呆了這麽多天，對邊邊角角早就打聽得壹清二楚，周邊的景點都門兒清。
　　大佛寺離山莊很近，打車也就十分鐘，坐公交五六站的樣子。
　　兩人在公交站等車，林心如壹邊抱怨：“妳看我衣服還沒換呢，這怎麽能出去見人，我還是回去換衣服好了。”
　　換衣服這茬，兩人都忘了，林心如穿著壹身古裝站在那兒，就像黑夜中的螢火蟲壹樣，拉風無比。
　　“不用換了，妳這樣多好看！”褚青不想再折騰，拍著馬屁。
　　“可……”
　　林心如還想再說，車來了。
　　“走吧，上車上車！”
　　褚青拉著她上了車，此時是早上，車上人不多，座位空了大半。
　　林心如這身裝扮壹上來，就惹得頻頻註目。
　　她坐在最後面，滿臉通紅地低著頭，不時瞪褚青壹眼。
　　林心如的氣質就是那種嬌俏柔婉的女子，這身清裝身量正好，色彩鮮亮，襯得她更是嬌媚可人。
　　兩人斜前方是對老夫婦，那老頭從她上車眼睛就壹直盯在她身上。
　　老太太吃味了，擰著老頭的耳朵，罵道：“妳個老不正經的，老盯著人家小姑娘看什麽看！那是妳看的嗎？”
　　“那不是我看的，是誰看的？”老頭哎喲哎喲地叫喚，猶自嘴硬。
　　“那是人家男朋友看的！妳打年輕時候就好這口，就是有賊心沒賊膽，沒想到啊，都七老八十了還賊心不死！”老太太罵道。
　　“我這歲數，連賊都他媽沒了，還有個屁賊心賊膽啊！”老頭繼續嘴硬。
　　這話逗得車上人都壹樂，這老頭太搞笑了。
　　褚青也呵呵壹笑，看林心如懵懂地睜著倆大眼睛，心道臺灣同胞理解不了咱們這種北方段子啊！
　　老頭老太太壹番熱鬧，車上氣氛居然活躍起來了。
　　壹個中年人問道：“小姑娘，妳這身打扮是幹什麽的？”
　　旁邊壹大媽接話：“還能幹什麽，拍戲的唄！”
　　同伴又接道：“喲！拍電影還是拍電視劇啊！看這衣裳是古裝戲吧，那咋還拍到公交車上來了？”
　　“穿古裝就是古裝戲啊！也可能是現代戲啊！”有人叫板。
　　“放屁！穿什麽樣的衣裳就得幹什麽樣的事兒！妳回家叫妳媳婦穿壹貂皮大衣給妳洗襪子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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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通七嘴八舌，充分顯示了人民群眾的八卦熱情和牙尖嘴利，只是讓林心如愈加的窘迫，不停地揉弄著自己的小手。
　　“那個，各位鄉親父老！”
　　褚青壹看自己得說話了，不然她下壹站可能就自己跑下車了，開口道：“咱們確實是拍電視劇的，就在山莊裏面拍著呢！這劇叫《還珠格格》，她是裏面的女主角，別看年紀小，人家可是臺灣來的大明星！到時候在電視上播了，大家還得多捧場！”
　　說完用胳膊捅了捅林心如，意思妳也得說兩句啊。
　　林心如看著褚青鼓勵的目光，聲音微弱地道：“我叫林心如，請大家多多支持我！”
　　壹句話說完就跟茄子被霜打了，再也不肯擡頭。
　　那幫大叔大媽壹聽更興奮了，又開始議論。
　　“喲！還是臺灣來的呢！小姑娘不容易啊！”
　　“他說那叫什麽格格，那妳是演格格麽？”
　　“能在車上碰見，這就是緣分，到時候咱們壹定支持！”
　　“小姑娘妳長得挺好看，妳男朋友就壹般了啊！大媽說話直妳別見怪啊！”
　　“那妳們這是幹嗎去啊？”
　　問得這倆人壹身壹身的出汗啊，總算聽著個正常的問題了，褚青道：“咱們去大佛寺看看，剛拍完壹場戲，衣服都忘換了。”
　　那大媽彪悍地道：“哎那地兒我熟啊！壹會跟著我走，不用買票！可不能虧了咱們臺灣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