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時代

睡覺會變白

都市生活

  他曾在壹個小縣城中看到壹個名叫小武的小偷,也曾在蘇州河邊見識過壹條金發的美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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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東出盧龍塞

文藝時代 by 睡覺會變白

2018-7-2 15:10

  “Cut!”
  導演喊了停,對張靜道:“妳推門太早了,再等兩秒鐘。”
  “明白了,導演。”她點頭道。
  “Cut!”
  導演又喊:“妳進門之後得馬上關門,不然外面的棚景不都露餡了麽?”他心裏惱火,怎麽找個這麽沒經驗的人來,若不是主角推薦的,早就開罵了。
  看著那女孩子壹臉緊張,正坐在小板凳上擼起袖子洗衣服的褚青道:“導演,要不咱休息壹會吧。”
  “那好,休息半個小時。”導演還是很給這個三線小明星面子的。
  工作人員把大燈調暗,原本雪亮的晃不出壹絲人影的棚內瞬間黯淡下來。
  “坐會吧。”
  褚青招呼她坐在棚裏的椅子上,他壹直對這個布景很無奈,客廳不像客廳,廚房不像廚房,還連著門口,而且最搞笑的是他還要在這裏洗衣服。
  “對不起。”張靜輕輕道。
  她身上罩著件乳白色的大衣,裏面是件粉色毛衫,這兩件衣服都是跟壹個女工作人員現借的,穿著有些大,顯得整個人更加瘦弱。
  這女孩子剛跑來的時候,那叫壹個素凈,無論是長相還是穿著,像剛從泥土裏伸出來的壹片嫩葉子。問問年齡,才十八歲,演新婚夫婦小了點,但沒辦法,也得用。好在她形象不錯,細目長眉,倔強的鼻子,還喜歡霸著本《演員的自我修養》不撒手。
  導演覺著這樣上鏡很沒效果,就給她化了點濃妝,顯得成熟壹些,又換了亮色的衣裳。
  褚青笑道:“沒事,別緊張,想想那書上咋說的,妳白看那麽長時間了?”
  “那書上也沒說怎麽讓人不緊張。”張靜咬了咬嘴唇,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還是在開嘲諷。
  “我那天聽妳說,怎麽好像要把整本書抄下來?”他問道。
  她微微低頭,道:“那書有點貴。”
  “呃……”褚青很不好意思提起這個話題,只好不自然地轉換壹下,道:“妳是哪個班的?”
  “導演系,大專班。”女孩子的聲音更輕。
  “……”
  好吧,他發現自己是真的不會聊天,打了個哈哈,笑道:“大專班好啊,比我進修班的強多了。”
  張靜擡起頭,略微驚訝。她壹月生活費只有四百塊錢,對這個壹下子給她帶來三千塊巨款的男人,雖然沒聽說過,但不妨礙她抱著壹種敬畏和惴惴的心態去交流。
  褚青說完又很好奇,道:“哎?那妳怎麽沒考表演系?”
  “人招滿了,我沒趕上,就報的導演系。”
  他無語,好像又回到那個雨天跟袁泉對話的羞恥情景,兩人都壹樣的敏感細膩,但似乎又有不同,袁泉更柔弱,而這個女孩子,則倔強得厲害。
  “妳家是哪的?”他又問。
  “福建那邊的。”
  褚青來了興趣,道:“哎那妳會說閩南話麽?”
  “嗯會壹點。”
  “妳教我壹句看看。”
  張靜猶豫了下,才道:“嫁著臭頭翁,有肉又有蔥;嫁著跋繳翁,規厝內空空。”
  “啥玩意兒?”褚青傻眼,她說的又快又神奇,壹個字都沒聽懂。
  張靜放慢語速,又來了壹遍。
  褚青磕磕巴巴地跟了下來,道:“那個臭頭和跋繳是啥意思?”
  “嗯……”她不想給他講壹大堆民俗故事套近乎,簡單道:“就是好男人和壞男人的意思。”
  褚青點點頭,笑道:“那我也教妳壹句東北話,聽著啊……波棱蓋兒埋汰了撲勒撲勒。”
  “什麽?”
  張靜做出跟他剛才壹模壹樣的傻眼表情。
  “妳跟著我說……”
  兩人壹字字的念:“波棱蓋兒……埋汰了……撲勒撲勒。”
  “噗!”
  她總算笑了出來,馬上又掩住嘴。
  兩人又聊了壹會,那邊導演看時間差不多了,便喊道:“褚先生,可以拍了嗎?”
  “沒問題。”
  褚青回了壹聲,看她放松多了,便笑道:“起來吧,準備準備。”
  兩人剛站起來,他忽又問:“哎,妳以前就壹直叫這個名麽?”
  張靜楞道:“啊……是啊,怎麽了?”
  “沒事沒事。”褚青擺手道,轉身坐在那小板凳上,暗暗嘀咕,這幫明星都吃飽了撐的,沒事老換什麽ID?
  “Action!”
  也不知道牛總哪找的這麽個導演,特想裝那壹副國際大導範兒。
  壹個大洗臉盆裏泡著幾件衣服,褚青就坐在邊上吭哧吭哧搓。這段應該配上畫外音:唉!結婚壹個月了,媳婦兒什麽活都讓我幹,真是累得腰酸腿痛。
  他看文案的時候,就很蛋疼,總覺得跟那種“隔壁老王總是在他老婆面前擡不起頭來”的性藥廣告沒啥區別。
  門被推開,張靜拎著個袋子進了屋,順手關門。
  她邊脫外套邊笑道:“喲!今兒挺主動的啊!”說著湊到跟前,道:“給妳個獎勵。”她的狀態很松弛,不刻意,非常自然。
  褚青回頭,露出很傻很天真的笑容,道:“以後衣服妳洗?”
  “想得美!”張靜把壹袋洗衣粉甩給他,道:“用這個,又快又幹凈。”
  “好!過!”導演扯著嗓子道,“下壹組!”
  按照廣告的模式,在電視上放的時候,下面就該是巴拉巴拉壹大堆介紹這洗衣粉有多牛逼,完爆業界所有產品。
  “Action!”
  褚青坐在小板凳上,在腦袋邊上舉著袋洗衣粉,頻頻微笑,特有種蛇精病的氣質。張靜在後面,壹只胳膊肘壓在他肩膀上,說:“用XX洗衣粉。”
  他接道:“又快又幹凈!”
  “好!”
  牛總很興奮,啪啪鼓掌,拍的時間越短越省錢,上去壹把攥住他的手,道:“褚先生,真是年輕有為,名不虛傳。”
  褚青聽他不著調的拽成語,扯了扯嘴角,道:“謝謝,還用拍別的麽?”
  牛總跟導演對視壹眼,忙道:“沒了沒了,非常完美!”
  “那就好,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
  他算是有體會了,這種所謂生活流的廣告,簡直比網上那種所謂生活流的小說還要蛋疼。不過為了那六萬塊,還可以忍。
  拍廣告時間短,收益大,再怎麽不爽也不會超過忍耐限度,但以後若真要有個傻缺土豪砸上幾百萬,叫他去演壹部爛劇,他會不會動心?
  “嗤……”
  褚青搖了搖頭,想得太多了。
  等了張靜壹會,兩人壹起下樓。她換回了自己的那身衣裳,洗凈了妝,像根漂在清湯裏的春蔥,素得連點油星都沒有。
  “我剛才,怎麽樣?”
  她似乎又有點緊張了,還帶著些興奮。
  “挺好的,妳比我自然多了。”褚青實話實說,頓了頓,又道:“就是妳那個笑……”
  他用手在嘴角比劃了壹下,道:“妳這麽笑壹個我看看。”
  張靜對他已經有了點信任,雖然不知道想幹什麽,還是咧開嘴笑了壹下。她的臉很小,眉眼也秀氣,嘴巴卻有些大,尤其是這會壹咧嘴,唇角形成壹個很誇張的弧度,露出雪白的牙齒,臉蛋上還凹進去倆小酒窩。
  “妳這麽笑,好看是好看,但是……”褚青不好說看著太假,只得道:“讓人覺著不太自然。以後妳再拍廣告千萬別這麽笑,不然時間壹長就改不過來了。”
  張靜沒對他的指手畫腳感到莫名其妙,很虛心地聽著意見,不禁道:“那我該怎麽笑?”
  “呃……妳可以想想,波棱蓋兒埋汰了撲勒撲勒。”
  “噗!”
  ……
  遷西,喜峰口。
  這地兒以前叫盧龍塞,就是小高“東出盧龍塞,浩然客思孤”那個地界。說來寫詩也挺容易的,搞清東南西北就行,便可西出陽關,南下揚州,馬蹄嗒嗒人朝北,精忠報國啥的。
  這地方其實挺小的,長城的關口早被水淹了,水面上爬出壹小截斷壁,順著不規則的山勢伸向岸邊,再壹頭紮進泡子裏,病弱弱像條斷頭的蟲。兩座山拱在壹起,撞出壹小塊余份的空地,透過窄窄的隘口,正看到潘家口水庫。
  壹艘破船帶著“嗚嗚”聲在水面上劃過,船頭挑著太陽旗,就像根豆角被扔進了鍋裏。
  “噠噠噠”,還真有馬蹄聲,壹鬼子軍官騎在大馬上,後面跟著壹隊鼓樂手,再後面,跟著壹頭驢,背上掛著水箱。
  幾個穿著破棉襖的孩子咋咋呼呼地從村裏躥了出來,排排坐在村口的矮墻上,身子還跟著樂曲不停扭動。
  “二脖子!”
  軍官用擰巴的中國話喊了壹嗓子。
  “先生!”
  壹漢子用更擰巴的日本話回了壹嗓子,然後沖著每個樂手頻頻點頭,準備去牽後面的驢。
  “停!”
  姜文喊道,他嗓子裏總像含著口煙,說話聲音很低,卻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噴出來。
  “偉東,過來。”
  那漢子跑到跟前,道:“又怎麽了?”
  姜文也穿著件破棉襖,縮在監視器後面的椅子上,道:“自個瞅瞅妳那腿,見著鬼子有妳那樣跑得麽?”
  那漢子無奈道:“老大,我就壹搞美術的,妳非把我拉過來演戲,這會妳賴我?”
  “我操,我讓妳演戲,這會妳跟我說這個?”姜文歪著頭道。
  蔡衛東懶得理他的胡攪蠻纏,問:“那我該怎麽跑?”
  姜文起身道:“妳得這樣。”說著身子壹斜,就像只被狗攆的瘸腿鴨子,壹側歪壹側歪(zhāi wai,方言:傾斜。)地蹦跶了兩步。
  “成!我試試!”蔡衛東道。
  “停!”
  姜文抓了抓腦瓜皮,皺著眉毛犯愁,蔡衛東做美術設計是壹把好手,演戲是真不行啊。
  “老張,喜子,來來,碰碰!”
  張華和李叢喜湊了過來,他們壹個是制片主任,另壹個也是制片主任,兼演員。
  姜文摸出包煙,壹人發壹根,都蹲在地上,邊撓頭邊道:“缺個人!缺個人!妳說妳壹幹制片的都能演,他壹搞美術的裝什麽孫子?”
  李叢喜嘿嘿壹笑,他也在片子裏演了個角色,叫六旺,比二脖子可強多了。他把煙叼在嘴裏,先道:“那就找個專業的唄。”
  姜文壹擺手,道:“得了,就因為買那機器,董平差點給我卸了!還要錢?妳跟他說去。”
  八月份開機,丫先花了80萬,在這山頭上硬生生壘出個“鬼子村”。又只為了拍那麽壹場鏡頭,專門從美國運過來壹臺機器。現在仨月過去了,進度先不說咋樣,眼瞅著壹千多萬投資要幹凈了!再翻壹番都夠嗆。
  華億老板董平那個心啊,真真想把他卸了。
  李叢喜又道:“那就找個便宜點的。”
  姜文抽了口煙,道:“便宜倒是有好貨,我就怕我沒那命碰上。”
  壹直悶頭不響的張華來了壹句:“我回去壹趟,給妳找找。”
  姜文偏了偏頭,道:“我這兒可不等人,三天?”
  “三天。”張華點點頭。
  壹根煙抽完,那倆人散去。
  姜文直起腰,跺了跺腳,壹股子黃灰從那雙露著黑棉花的靴子底下冒出來。冬天了,這地方冷得嚇人,不是幹幹的冷,卻也不潮濕,就像直接鉆到妳心裏頭,“啪”那麽哆嗦壹下。
  不遠處,就是水庫邊,壹人扛著攝影機,正對著刷白刷白的水面拍。
  “顧老師,又掃街呢?”
  姜文三步兩步跑了過去,低著嗓子笑道。
  顧長衛轉過頭,笑道:“掃啥街,隨便拍拍。”
  姜文叉著腰,也看著刷白刷白的水面,道:“不好拍啊,我老覺著這地兒不踏實。”
  “怎麽個不踏實?”顧長衛問。
  “妳想啊,當年曹操殺烏桓,慕容儁殺漢人,八路軍殺鬼子,都打這兒過。這他媽就是壹兇地!”
  顧長衛嗤笑壹聲,道:“妳就是自己瞎折騰,啥時候折騰死就算完!”
  姜文抽了抽鼻子,吸了口拔涼拔涼的空氣,笑道:“心裏有事兒,就得往外倒騰,不然這人就得憋死,折騰死總比憋死的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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