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畫風都不壹樣

　　大爺，壹般有兩種叫法。
　　壹個往上調，壹個往下沈，能勾勒出兩種完全不同的形象。
　　就像梅蘭芳對孟小冬說，是梅大爺，不是梅大爺！
　　褚青顯然被歸於第二種。
　　人和人之間有時就是這麽奇妙，有的人三言兩語就能建立起壹種很親近的關系，比如褚青跟程老頭，跟老賈，以及跟這位範小爺。
　　兩人開開心心地說了壹路，等到了賓館，範小爺已經像個跟屁蟲壹樣跟在褚青後面。
　　至此，還珠主創全部到齊。
　　幾天後，何琇瓊帶著大隊人馬開赴避暑山莊準備開機。
　　很多人以為避暑山莊就是專門用來避暑的，其實是有誤解的。避暑山莊是皇帝為了安撫少數民族而建的壹座夏宮，是出於政治目的考慮，每年皇帝都會在這兒呆上大量的時間，處理政事，接見少數民族的政教首領。
　　時節正值酷夏，避暑山莊早已不似百年前的清涼，熱浪襲襲，搞得劇組人員抱怨分明是中暑山莊。
　　褚青也終於見到了那座大名鼎鼎的漱芳齋，也就是山莊裏的煙雨樓。
　　話說瓊瑤奶奶筆下的癡漢癡女在愛得死去活來時，其他涉及到歷史常識的東西真是不到家。漱芳齋明明就是清代皇宮裏的戲園子，居然來給壹位格格住；而且清代格格分為固倫、和碩、多羅、固山、鄉君五個品級，還珠格格算是哪門子格格？
　　像福爾康、福爾泰這類包衣奴才居然在皇宮內苑自由進出，還堂而皇之地稱為福大爺、福二爺，在皇宮裏面稱大爺？乃是作死的節奏好伐！
　　也拜這些槽點所賜，後世居然催生了壹種新類型網文——反瓊瑤文，壹大波虐腦殘打叉燒的正直男女紛紛穿越救苦救難。
　　七月十八日，還珠正式開機。
　　由於是瓊瑤公司和湖南衛視合拍，工作人員大多來自內地，少數來自臺灣，海峽兩岸的生活習性都有不同。當時兩地還不怎麽開放互通，互看都有壹種神秘感，穿著舉止都覺得對方很奇怪，但起碼的尊重和克制是有的，總體說氣氛還算和諧。
　　演員也是如此，都是新人，年紀都小，即便是皇阿瑪張鐵林和皇後戴春榮也沒有多少演影視劇的經驗。
　　張鐵林頂著個英國碩士的頭銜，在此之前唯壹能讓人記住的作品就是《大橋下面》，可惜裏面的龔雪太過光彩奪目，讓別的角色都暗淡無光。
　　褚青倒是對他在《新仙鶴神針》裏演的金環二郎曹雄很有印象，還推倒了關大美人……
　　還珠的導演是孫樹培，是個非常有經驗的電視劇導演，而且善於培養新人，此前大熱的《包青天》就是他的作品。這等資歷足以讓壹幹菜鳥演員覺得高大上，敬畏有加。
　　陳誌朋在後來的個人集裏回顧這段往事，說和蘇有朋兩人來大陸拍還珠，用了“相依為命”這個詞，可見當時的惴惴和小心。
　　開機之後，大家交流漸多，對每個人差不多也都了解，基本上可以保持客氣和熱情，但很快，大家就發現有兩個不協調的家夥。
　　壹個就是周傑，他在四大主演裏面年紀最長，比趙薇要大五歲以上，顯得跟他們不太有共同語言，總是壹個人，很孤傲的樣子。
　　另壹個居然是褚青，這個時候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他是柳青的扮演者，大部分人只當他是個雜工。
　　按理說這麽低調的身份應該是毫無存在感才是，但大家奇怪就奇怪在：
　　為毛他走到哪兒，身後都跟著壹個大眼睛的小姑娘？？？
　　“大姐，我在幹活啊，妳在這幹嗎？妳很閑啊！”
　　褚青在片場的角落整理著道具，不遠處就是主場景煙雨樓，壹群人正忙忙叨叨的拍攝。
　　“這會兒沒我的戲嘛！”
　　範冰冰穿著壹身丫鬟的衣裳，梳著大辮子，臉上紅紅的胭脂，青黛描眉，更顯得嬌俏，可惜毫無形象地蹲在地上，說著小嘴壹抿，道：“妳剛叫我什麽？”
　　壹副妳答不對我就哭給妳看的架勢。
　　褚青苦笑，總算知道什麽叫挖坑給自己跳，只得叫了壹聲：“範小爺！”
　　“嗯，這才乖！褚大爺記性太不好了，以後可不許忘！”範冰冰滿足地點點頭。
　　“哎我說妳是不是二啊！怎麽好這口？”褚青跟她說話已經沒什麽顧忌了，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我樂意，妳管著麽？別人叫我還不稀罕！”範冰冰哼道。
　　“妳不用看看劇本啊，壹會忘詞咋辦？”褚青只想把她支走。
　　兩人認識以來，這姑娘就跟個熊孩子似的，不時過來搗亂，說也說不得，趕也趕不得。而且她眼力見極好，壹旦發現褚青有真生氣的跡象，馬上變身溫柔貼心小妹子，讓他有氣都沒處發。
　　“那麽點臺詞早就滾瓜爛熟了，妳放心好啦！”
　　“喲，這嘚瑟！妳拍了幾場了？”
　　“才兩場，配角嘛！”
　　“是啊，所以妳才這麽閑！”
　　“切！早晚我會當主角的！”
　　“那倒是。”褚青點點頭，妳不光能當主角，妳還能當老板，當豪門，當女王，穿龍袍蹭紅毯……
　　咦？我剛才腦袋裏打開的方式好像不對！
　　“對了，跟妳配戲的那幾個都咋樣？”褚青試探地問道。
　　還珠的拍攝秘聞有壹段鬧得沸沸揚揚，具體他不了解，就看新聞說好像有很多糟心事，演員也不是很和睦，生怕她被欺負。
　　“都很好啊！趙薇姐好可愛，眼睛比我還大呢；心如姐人也很好，有朋哥和誌朋哥對我也很照顧……就是……”
　　小姑娘說到這停住了，猶豫了壹下。
　　“就是什麽？”褚青問。
　　“沒事，反正他們對我都很好，反正都比妳好！”她又哼了壹聲。
　　為毛我這樣也能躺槍？褚青郁悶。
　　兩人說著悄悄話，就聽那邊副導演喊人：“下壹場準備，範冰冰！範冰冰！人呢？跑哪去了？”
　　“哎呀！我過去了啊，妳壹會過來看我拍戲，不許不來！”
　　小姑娘皺了皺鼻子，惡狠狠道。
　　……
　　“各人員準備！”
　　“攝影OK！”
　　“燈光沒問題！”
　　“錄音Ready！”
　　“Action！”
　　壹通南腔北調不中不洋的喊話下來，今天的第五場戲開拍了。
　　褚青進組之後才真真覺得，說《小武》就是壹草臺班子真沒虧了它，光是聽拍前的喊話就有種濃濃的高富帥和矮窮挫的對比感。
　　當時年輕不懂事啊！怎麽就被老賈忽悠了呢？
　　隨著啪的壹聲打板，就見林心如站在格子窗前，兩眼望天，眼神迷離。
　　壹秒鐘後，範小爺入鏡，也是兩眼含淚，道：“小姐，妳不能被五阿哥的幾句話就感動了呀！有的事情可以放棄，有的事情不能放棄！小燕子搶了妳的爹，實在是欺人太甚了……如果妳不傷害她，就是她傷害妳，妳壹定要想清楚啊！”
　　紫薇感動了，徐徐轉身，握住丫鬟的手，兩個美人四目相對，心潮滾滾，熱淚漣漣。
　　“金鎖！金鎖！妳真是太了解我了！”紫薇帶著哭腔道。
　　“妳真的心軟了？妳真的想放棄了嗎？為了保護小燕子不惜犧牲掉妳自己？格格不要了？爹也不要了嗎？”
　　金鎖聲嘶力竭地哭喊道。
　　紫薇嬌喘壹聲，摔開金鎖的手，又轉過身去，壹臉糾結痛苦，哭道：“我沒有這樣說！”
　　“可是妳心裏已經這樣想了呀！”
　　金鎖不甘放棄，再壹次拽住她的胳膊。
　　“妳對得起妳娘嗎？她收藏了壹生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到了妳手裏就丟了！”
　　“不要再說了！”
　　紫薇崩潰了，痛苦的吶喊，淚珠啪嗒啪嗒地掉下來！
　　……
　　褚青壹臉便秘的表情擠在人堆裏圍觀，壹層壹層地起雞皮疙瘩。
　　都是拍戲，怎麽差距就這麽大呢！
　　看那倆人，短短幾分鐘，就把那種糾結、痛苦、不甘、無奈表現得淋漓盡致，眼淚瓣兒就跟不要錢似的刷刷往下掉，就算面對如此慘淡的人生也得堅強得貌美如花！
　　《小武》跟這個壹比，就是渣渣啊！
　　現實主義題材跟偶像劇比起來，連畫風都不壹樣好嗎！
　　這個才叫大制作大場面！
　　不過褚青怎麽看怎麽覺著林心如那麽黑呢？後世不是這樣的啊，挺白凈的。範冰冰的皮膚也不算白，但站在旁邊壹比，臉蛋都要亮壹些，難道化妝還有色差？
　　他這邊胡亂想，那邊倆人還在繼續演著。
　　紫薇道：“妳有沒有註意到，五阿哥壹提起小燕子兩只眼睛都在放光，爾泰也是。他們都好喜歡小燕子！”
　　金鎖道：“他們有沒有放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爾康少爺壹見到妳，兩只眼睛就會放光！”
　　當年褚青看到這段的時候，再配上紫薇心慌意亂的面部動作和“啊啊啊啊……”的BGM響起，真是看得激動無比，就像初戀時那般想尿又尿不出來的感覺。
　　但此時擠在現場觀看，感覺不僅尿了出來，尿了之後還蛋疼。
　　這種壹大串壹大串充滿幻想性的對白，褚青覺得自己就算舌頭擰巴了都說不出來，太矯情了！
　　壹想到自己演的柳青，好像也有類似的奇葩臺詞，他不由就打了個寒戰。
　　“好！過！”
　　孫樹培導演喊了壹聲。
　　範小爺抹了抹眼淚，收回情緒，跟林心如討論了幾句，轉頭就瞅見褚青。
　　“褚大爺！”
　　她樂呵呵地跑了過來，也不顧在場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他們本來是要散了，壹看都考慮著要不要留下來接著圍觀。
　　“嗨！我剛才演得怎麽樣？”
　　如果可以，褚青真想別過臉，裝作不熟的樣子。
　　“內心把握準確，情緒表現到位，對白理解深刻，總之就是好演技！”
　　“靠！妳這跟沒說有啥區別！說點正經的！”範小爺怒道。
　　“我就是說正經的，該哭的時候就哭出來了，該激動的時候就激動了，演得本來就好啊！”
　　褚青話是好話，也是心裏話，但小姑娘怎麽聽都覺得不對味。
　　“哎！妳不說也演過電影麽，跟妳比咋樣？”範小爺問道。
　　“咱倆那風格就不壹樣，沒法比！”褚青道。
　　“我不管，妳得給我說說，不然我就賴著妳！”
　　褚青郁悶，妳這傲嬌不是傲嬌，撒嬌不是撒嬌，搞得哪門子？起碼得摟著我胳膊晃壹晃，用小胸脯蹭壹蹭，才顯得有誠意啊！
　　“等會兒，我想想啊。”
　　他文化不高，素質有限，真得好好想想才能貼切的形容出來。
　　“嗯……這麽說吧，我也不知道說得對不對啊！”
　　想了壹會，褚青磕磕巴巴道：“我就不說咱倆誰演得好誰演得壞了，我經驗還沒妳多呢。我就說，就是，嗯，就是看完妳表演的那種感覺。”
　　“啥感覺？”範小爺豎起耳朵，真心想知道對方的評價。
　　“就是感覺妳會成明星！”褚青道。
　　“啥？”
　　小姑娘有點蒙，這叫什麽感覺，太不靠譜了。
　　“妳又糊弄我？”她不爽道。
　　“沒，真心話，就是感覺妳會成明星。”褚青道。
　　範小爺皺皺眉，算接受了這個說法，問道：“那妳呢？妳自己演完有啥感覺？”
　　“那我可不知道。”
　　“咋能不知道，快點說！”
　　“真說不出來，妳見過算命的給自己算的麽，我真不知道。”
　　褚青搖著頭，沒回答她的問題。
　　我麽？
　　他忽然想起在《小武》裏第壹次跟上左雯璐的節奏，並且還能與之對飆的那種戰栗感，全身的皮膚都在興奮得發抖……
　　我可能，會成個演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