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鼙鼓聲喧貫中國（七）

　　嵬名阿埋是知道霹靂砲威力的，他曾經見識過國中偷學而來的霹靂砲，毀掉了壹堵城墻有多麽輕松，而宋人的霹靂砲比那些仿制品要高大了壹倍有余，威力只會更加恐怖。困守城中只能坐看石彈壹點點地將城墻寨墻給拆個幹凈，絕不會有好結果。如果拼壹拼，就能毀去這些霹靂砲，嵬名阿埋肯定會立刻下令去賭壹下運氣。可是這厚達壹尺多的積雪，讓他打消了所有出戰的念頭，在雪地中跑不快的鐵鷂子，只會成為神臂弓的靶子。
　　“盡管砸好了，雪這麽厚，砸塌了城墻也別想攻上來。”嵬名阿埋喃喃自語。在種諤搬出了飛船和投石車後，在他的眼中，厚厚的積雪比起城墻更安全。他已經下令守軍撤下城頭，只把旗號留下。這道城墻，壞就讓他壞好了。
　　匆匆下城的士兵們有點亂，嵬名阿埋轉頭過去呵斥了兩聲，回過頭來吩咐道：“讓芭良也將人撤離寨墻邊，只要人不被石彈砸到，寨墻壞了也能再修起來。”
　　壹名信使帶著主帥的命令從城頭垂了下去，跑去了不遠處的營寨傳令。
　　嵬名阿埋此時已經鎮定下來，方才看到飛船後的驚慌，已經在他發現宋人的獸首飛船在山谷中的北風裏向南大幅地偏著，得靠繩索系在地面上之後，便半點也不剩了。
　　不過是個巢車而已！不足為慮。
　　嵬名阿埋扶著墻頭，望著銀裝素裹的遠近山川。無定河壹帶千丘萬壑，沿著河谷向前走壹裏，兩邊都能經過十幾條溝，這樣的地形要想防著偷襲很難，而偷襲就很簡單了。
　　別以為他沒有後手，嵬名阿埋捏著墻頭的積雪發著狠。
　　自從被調到羅兀城後，他就知道自己最後很有可能被當作棄子來處理。為了保命，他可是什麽招數都想過了。嵬名阿埋的才智雖不算高，但架不住他為了要保住小命而拼命。
　　嵬名阿埋的幕僚慣會察言觀色，看著阿埋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麽，討著好笑著說：“宋人進抵城下已有時日，壹開始的防備肯定也松懈下來了，昨夜更是送了壹份大禮過去。只要今天宋人不能攻下此城，到了夜裏可是有著好看了。”
　　“河谷狹窄，在谷地紮營，也就別想著放火了。”嵬名阿埋冷冷地說了壹句。
　　“舉煙！通知外面的孩兒！”他接著又是壹聲怒吼。
　　這時候，就讓宋人多得意壹下吧，騰起的狼煙多半會被他們當成告急的信號。回頭再用力地盯了天上的飛船壹眼，嵬名阿埋轉身就下了城去。
　　羅兀城中的敵軍從城頭上撤了下去，城外寨中的西賊也讓出了寨墻內的壹段，這壹變化立刻就從飛船上傳到了種諤的手中。
　　種諤毫不在意地看了壹眼，就丟到了壹邊去。西賊會怎麽做，這根本就無關緊要。
　　“放狼煙了！”種樸的叫聲隱隱帶著興奮。
　　幾道黑色濃煙此時自城中騰升而起，高高的散入雲霄。
　　“還沒正式攻城呢……嵬名阿埋已經要向北面求救了。”種樸快活地大笑著：“這裏的雪都壹尺厚了，賞逋嶺、馬戶川和立賞坪少說也有三尺，哪裏能來得及趕來救援？！”
　　“就算來了也能早早地發現。”種建中將興奮收於心底，冷靜地說著。
　　“霹靂砲準備好了沒有？”種諤不理自家的子侄在說些什麽，在前面問著部將。
　　部將單膝跪倒，抱拳高聲：“只等太尉令下。”
　　“開始吧。”種諤語氣淡然。
　　平靜的語調，立刻就引發了壹場疾風暴雨。
　　六十余架霹靂砲幾乎都是對著軍寨而去。居中的霹靂砲當先發射，載滿重物的前臂向下壹落，後臂長長的稍桿便猛然壹樣，嗖的壹聲響，就將近五十斤重的石彈遠遠地拋擲了出去。劃過壹條完美的弧線，石彈的落處離著寨墻尚有壹段距離。
　　控制這架霹靂砲的炮組，隨即就在前臂處加裝了配重的石塊，第二次發射，石彈則正正地撞上了寨墻，卡擦壹聲脆響，木質的寨墻頓時就被撞開了壹處豁口。
　　只用兩發就確定了配重。得到的數據，立刻傳給了每壹個炮組。第壹輪齊射，就有三分之壹準確地飛進了黨項人的軍寨中或是砸在寨墻上。第二輪、第三輪，命中率都在三成以上。靠著配重和標準化的石彈來確定射程的霹靂砲，穩定而高效。
　　須臾之間，就如同風暴壹般的彈雨攻擊，帶給寨中守軍的就是全然絕望，西夏人在此地不是沒有守具，可要想跟宋人比起來未免差距太大了壹點。藏於城中的霹靂砲，與城下的霹靂砲對比起來，卻如剛通過了蒙學的小學生，與已經通過了貢舉，正要入京參加進士考的貢生做比較。
　　面對南方的圍墻已然盡滅。飛過來的石彈鉆進寨中後，就在其中橫沖直撞起來，壹聲聲慘叫響徹雲霄。原本為了避讓石彈而騰出的空地，現在又擴大了許多。
　　“該雪橇車出動了。”
　　壹輛輛載著宋軍步卒的雪橇車就從營中魚貫而出。原本是運糧的車輛，現在則成了運送士兵穿越雪地的工具。
　　種諤帶來的軍隊中，除了幾百匹挽馬之外，騎兵用的戰馬也就五百多匹，原本是作為斥候和遊騎來使用，現在下了雪，全都派不上用場。論起吃用，兩萬人馬的宋軍，比起駐紮在羅兀城內城外的西賊，耗用的糧食還要少上許多——對面可是至少有三四千匹馬，而壹匹戰馬，消耗的草料糧食，差不多能有常人的五到十倍。
　　不過畢竟是兩萬人，要想維持著補給線，也不是那麽容易的壹件事，幸好這時候有了雪橇車。
　　利用雪橇車在山區運糧，比起手推車或是馬騾來運輸要輕松得很多。壹百輛雪橇車沿著冰封雪蓋的無定河就這麽壹路上來了，也不用像過去那般勞師動眾，發動數萬民夫，很是輕松地就維持住了兩萬大軍的糧秣補給。種諤敢以壹路之力發動此番大戰，也有不用征發百姓的緣故。
　　所以種諤要等到冬天，等到下雪之後再行動。
　　看著載著宋軍的雪橇車向著寨墻沖去，被下屬急匆匆地催上了城頭的羅兀城主將手腳冰冷，腦中壹陣暈眩。
　　比起飛船、霹靂砲、神臂弓、斬馬刀和板甲，在宋人的軍械中，雪橇車的名氣壹點也不大。嵬名阿埋哪裏能想到，宋人還有這樣的壹個招數，竟然會有著在雪上輕松運送兵員的車輛。
　　車上所載的宋軍步卒粗粗壹數估計有四五百人之多，差不多壹個指揮，如果讓他們在寨外下車結陣，想殲滅他們，絕不是壹時三刻能做到的。而這段時間裏，宋人的雪橇車還能運上幾個指揮沖過來。壹旦讓兩三千名宋軍步卒，開始結陣沖擊已經沒有了圍墻的寨子，寨中守軍根本就不可能守得住。
　　連忙點起自家的侄兒，“諭密，速領軍出城堵截！”
　　嵬名諭密聽命，立刻領了壹千鐵鷂子出城。
　　“來不及了。”
　　在嵬名諭密尚在城門內側整頓兵馬的時候，種諤就已經得到了消息。
　　積雪阻礙了黨項騎兵的沖鋒，如同在白紙上爬行的蟻蠶，壹點點地挪動著。而宋軍的戰車同樣是碾著積雪，卻硬是要比黨項騎兵還要快上壹成。看似微小的速度差別，卻使得宋軍能夠提前壹步排下陣勢，用勁弩將射得人仰馬翻。
　　再雄峻的戰馬，背上連人帶甲小兩百斤的累贅，而且還是在雪地裏跋涉，必然是舉步維艱。而拉著雪橇車的挽馬，則只是要拖動身後的車廂而已。盡管雪橇車在眼下，還不如平日裏兩條腿奔跑的速度，但來去如風的鐵鷂子，更是只能落在後面吃灰。
　　壹支支弩箭從下車結陣的宋軍手上的神臂弓中離弦而出，組成的箭雨潑灑向避讓轉向的敵軍。軍寨中的守軍打算展開反擊，幫助出戰的嵬名諭密，但霹靂砲的攻勢壹直沒有停歇，而且還換成了能夠飛濺傷人的泥彈和碎石彈，片刻之間，就在軍寨中造成了數倍於之前的傷亡。
　　“射得好！”種樸右手握拳，壹聲大叫。
　　“西賊肯定要退了。”種建中說著。
　　也正如種建中所言，隨著雪橇車第二次載人出寨，羅兀城頭的撤軍號角倉促地響了起來，嵬名諭密帶出去的鐵鷂子開始後撤，而營寨中的守軍也從北門匆匆逃了出去，繞了個圈子轉回羅兀城中。他們離開前還在營中放了壹把火，只是沒能燒起來。
　　遠遠望著官軍沖入西賊留下來的軍寨，在歡呼萬勝中，種樸搖搖頭：“沒想到竟然這麽容易，西賊還真是廢了，與幾十年前根本沒法兒比啊！”
　　“是官軍已經遠勝過往。”種建中笑道。擁有神兵利器，手握絕對的優勢，這壹戰實在是太輕松了，在過去怎麽也不敢想的。
　　剛剛從後面上來的遊師雄為人穩重，提醒道：“西賊慣使奸計，還是要小心為上。”
　　“的確是沒到得意的時候，這些話等妳們打到興慶府再說吧。”種諤虎著臉教訓了子侄兩句，壹指位於正前方的城池，“今日先破城，給我將羅兀城攻下來……不管嵬名阿埋還有什麽謀劃，打下羅兀城就什麽都沒了。”
　　熙寧八年十月廿七，宋軍收復羅兀城，並斬首三千余級，城中守將嵬名阿埋余眾竄入山中。
　　但與此同時，三萬西夏軍出現在河東路的西北角、同時與西夏和遼國西京道交界的豐州。猝不及防之下，僅有不到兩千守軍的豐州州城，只堅持了兩日便宣告陷落。麟府軍救援不及，反而在半道遭遇埋伏，主將折克行苦戰得脫，只能率軍回鎮本州、堅守待援。
　　自此大宋君臣方才明了，西夏無論是對秦鳳路的進攻，還是在羅兀城的堅守，都只是幌子，黨項人的目的，從壹開始就是將遼國給牽扯進來。
　　就在豐州陷落的消息抵達東京的同壹天，相距萬裏的南方，壹支滿載著大軍的船隊駛離了交趾永安州【今越南廣寧省芒街】的港口，進入了茫茫南海，船頭的方向……是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