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天子臭豆腐
刀劍笑新傳 by 劉定堅
2024-12-3 20:50
淩晨時份,天還沒亮,四下漆黑壹團,連農莊裏的雄雞還未醒來啼唱,大街市集裏便有小販在為壹天的工作做好準備,憑著依稀朦朧的月光,摸黑地架起鋪前木排,準備放上要賣的各樣雜貨、小吃、工藝品,因為剛從床榻起來的緣故,每人的神智還未完全清醒過來,動作有點遲緩慵懶,恍恍惚惚的走路,黑暗之中,從大街那頭看過去就似有幾頭鬼魅在無依地四處飄蕩。
賣菜的米花是個十六歲懷春小姑娘,壹雙美目總露出幽幽的眼神,臉孔清麗卻又像滿懷少女心事,經常緊皺的眉頭令她壹雙柳眉總是連成壹線,就算是笑起來也總帶點苦苦淒淒的模樣,正因她楚楚可憐又弱不禁風的樣子,更令人壹見難忘。
她就是那種令每個男人都渴望將她摟在懷中保護的女人,雖幹著賣菜這種營生,經常要應對五湖十方的人,但她向來性格嫻靜內向,又容易臉紅,說話總是輕輕的仿佛害怕自己說錯話,所以在這市集裏受到所有男人的眷顧,幸而每個都只是想把她保護,並不懷惡意。
東方慚露魚肚白,雄雞也開始咯咯地啼唱,俏麗可人的米花就在此時打開鋪門,只見她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呵欠,第壹線的晨光剛好映照到她美白的臉上,只覺她真的人比花嬌,比冬日裏的陽光更讓人感到溫暖。
真像壹朵含苞待放的鮮花、雪地裏的紅梅、沙漠裏的甘泉。
可能昨夜酣睡中做了個美夢的緣故,今晨醒來她精神特別暢旺,心情也似乎特別怡朗,這個呵欠打得長了壹點,她自己也驚覺有點失儀,急忙用小手掩著嘴巴,眼珠兒骨碌骨碌的偷偷斜望,樣子可愛。
咚的壹聲,只見對面賣肉檔口男檔主謝壹世搭在肩上的壹頭死豬跌倒在地,謝壹世遠毫不客氣的直盯視著米花,雙目睜得大大,傻傻的帶點憨氣,也有點色迷迷,差壹點唾涎要直流到地上。
米花壹見謝壹世赤著上身,壹步不移又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容易害羞的她立即低下頭來,心亂如麻的暗罵他實在太無禮,大清早便亳不客氣的用眼神將她非禮,忽然聽得謝壹世用顫抖的聲音說道:“紅……紅色……紅色小肚兜啊!”
米花壹聽之下便往自己身上看去,發現自己剛才伸懶腰時動作過大,連衣襟胸口處的小花鈕也松脫開來,打露出裏面的紅色釘花小肚兜,難怪謝壹世會鬥膽地用色迷迷的目光望著自己。
她面更紅,耳更熱,嬌嗔壹聲便背轉身走回鋪堂內去整理衣襟,壹邊暗罵謝壹世太過分,可是她不擅罵人,說話已在口中卻沒說出來。
因為自己壹時不小心,被人偷窺了女兒家的小秘密,米花躲在鋪內良久也不敢再走出去,她不時用雙手撫臉,只覺臉頰還是熱燙的,雖看不見,也知道壹定很紅,她暗罵道:
“糟了,怎麽辦……我真沒用,竟然這麽容易臉紅,萬壹給他看見我這樣子的話便羞死了……”
不知道米花心中怒慕的情人是誰,只見她緊張地在鋪內團團轉圈,用盆子盛了些冷水,濕了手便輕拍兩追臉蛋,企圖讓雙頰不再充血通紅,壹…傻勁的她益見惹人憐愛。
十六歲,風華正茂,春心蕩漾之時,是誰這麽幸運可得到這小可愛的愛慕暗戀,他必定在這市集難以立足。
因為壹定有很多男人會視他為敵。
米花正急急地忙著用水潑臉之際,壹…熟悉的味道淡淡的飄來,她深吸壹口去確認這…味道,肯定了,便偷偷地笑得開懷,也不理還是臉紅耳赤,整理壹下額前幾蔟淩亂發絲,確定儀容沒問題後便快步撲到鋪外去。
剛要踏出鋪門,她又急急止步,心想這樣急驚風的樣子實在要不得,也壹定會敗露自己的少女心事,便低下頭跨出門檻外去。
她閉著眼剛跨出門外去,忽然地上壹滑幾乎要把她跌個四腳朝天,幸好她反應快,抓著門把處定住身子,但姿勢極其狼狽,儀態盡失,她在心中暗罵,今天壹定是倒楣極的壹天。
只見她鋪前地上放著幾枚新鮮的蔬果,又有壹束三十六枝還是蓓蕾的丁香花、糕點,除此之外,更有壹塊新鮮五花豬肉,米花剛才閉著眼恰恰踏在那塊豬肉上,怎會不滑壹跤?
米花厥著小嘴擡頭看去,只見對面肉鋪謝壹世親切地向他展出傻笑,又見其他賣花、賣糕點及賣蔬果的檔鋪男檔主向她揮手,可見這些東西都是他們特意送到她門前。
其實賣豬肉的謝壹世、賣蔬果的丁大大、賣花的田七及賣糕點的嚴超,還有其他也是獨身的男檔主,每天都會送壹份同樣的東酉到米花門前,目的當然是要奪取米花的芳心。
可是米花是個睡醒後便很容易忘掉昨天事情的人,就算是平時習慣天天要幹的事有時也會忘了,剛才她又急著走出來,所以被滑了壹跤也不是太出奇。
米花對著他們扁扁嘴,便心急地向街頭那邊望過去,只見她盼望看見的人還未完全踏進大街,即是瞧不見自己剛才幾乎滑倒的失態,籲了壹口氣,又再若無其事的裝作開鋪,壹邊低頭斜望。
只見街頭前壹個缺了左臂的影子,右肩上搭著壹副擔挑,擔挑兩端是兩個木箱子,也是壹個街頭小販打扮,他從街頭那邊來,即肯定不是市集裏的居民。
他愈踏近市集,剛才米花嗅到的味道便愈濃烈,她的心頭--的跳,幾乎連她自己也聽到心跳的聲音,禁不住再把頭低壹點偷偷笑。
可是謝壹世等幾個男檔主剛好相反,他們壹見這個男人的出現便全都露出厭惡神色。
這個外來小販走到米花檔口旁邊,放下擔挑,把那兩個箱子放好,只見壹個箱子上面放著油鑊,裏面的油蔔噗蔔噗的翻滾,正在炸著幾磚豆腐,味道正是從這油鑊裏散發出來。
謝壹世用手掩著鼻子厭煩地高聲說道:“好臭啊!好臭啊!餵!妳這個跛子真的只會賣臭豆腐,不會賣其他東西麽?就算真的是只懂賣臭豆腐的話也不要大清早便來賣呀!哪有人壹早便把這樣臭的東酉吃下肚?我看妳擺了幾天檔連壹磚豆腐也賣不出去便應該轉賣些其他的啦!傻瓜!”
這個蓬頭垢面賣臭豆腐的男人,聽到謝壹世奚落之言也不動氣,只是默不作聲地繼續用竹筷夾起已炸得色澤金黃的臭豆腐,只見他壹絲不茍地將豆腐放到另壹邊箱子的簸箕上去隔掉油。
這時候,米花忽然拿著壹個銅錢走到那男人面前說道:“給我這壹磚臭豆腐吧!”
男人擡頭望去,只見米花把頭茸得低低的,根本無法讓他瞧真她的容貌,她實在還沒勇氣直視自己暗中鐘情的人,也許是對自己的裏裏外外沒有多大自信。
只見那男人取出油紙把臭豆腐包好,然後遞到米花面前,米花壹手接過剛要將銅錢放到他手中之際,那男人不知如何在她手背上摸了壹把,米花心頭壹震連手握的銅錢也掉下,眼看銅錢要掉進油鑊裏去,米花駑惶失措的習慣又令她低呼起來。
那男人眼明手急,出手如電,剛好在銅錢掉下油鑊前抄起來,米花驚呼中不得不擡起頭,讓男人看見自己的樣子,再次兩頰緋紅,雙耳如火燒,四目交投下,那檔販說道:“妳的樣子這麽可愛,為甚麽老是要低著頭不讓人看見?不過今天終於讓我看到了,妳比我想像中更可愛。”
被這男人壹贊,米花嬌羞地弓起了腰,踡縮起來,側著頭,就像是做了壞事被人發現的小女孩般不知所措。
檔販又捉住米花的手,把剛才的銅錢放回她手中,說道:“為報答妳是第壹個幫我買臭豆腐的客人,這壹磚豆腐就送給妳吧!”
米花剛想拒絕時檔販又續道:“只要妳回答我壹個問題。”
莫說是壹個問題,只耍可以跟他如此親近對話,就算是十個問題米花也願意作答。
那檔販問道:“我在這裹擺了五天檔,由第壹天開始便是賣臭豆腐,為甚麽今天妳才有興趣來嘗試壹下我弄的臭豆腐?”
米花又是那樣側起頭來,不敢凝視他的雙目,但經剛才第壹次四目交投,他那飽歷滄桑的眼神已深深烙印在她腦海中,從今天開始她壹定可以夜夜回味,再不是憑空想像做夢兒。
米花想了壹下,也想要給檔販壹個令他印象深刻的答案,好讓他也會將她記在心裏。
米花說道:“因為妳第壹天是用新鮮豆腐,這種豆腐如果不放久壹點讓它發酵,是弄不出壹些香味來的。就像是人壹樣,假如沒經過磨練的話是不會讓人有壹見難忘的感覺。”
米花說完才驚覺自己的說話太大膽,就像是向對方表達自己愛慕之情壹樣,她想要轉身逃跑,可是雙腳卻像緊釘在地不聽使喚。
那男人滿意地笑著說道:“就像是人壹樣……對啊!只有經歷過千錘百煉的人才會有吸引力。”
驀地,壹…寒意忽自米花背項透體而過,她雙腿酸軟,要逃跑也逃不來,轉過頭看去,背後襲來的壓力令她壹動都不敢動。
只見米花背後突然多了壹人,相貌猥褻,壹頭赤紅的頭發,眼神卻透著前所未見的殺氣,他說道:“師父,妳的豆腐我全要了。”
春冰薄喚作師父的人,那人壹定就是伍窮。
想不到伍窮將帝位交出來後,他竟然跑來幹起賣豆腐這些粗活來。
伍窮往春冰薄身上打量過去,只見他還是壹般盛裝打扮,並不是披上龍袍,令他吃驚的是他左邊袖子空空如也,竟然被人斷了壹臂。
伍窮道:“妳讓太子登上了帝位,他反而斬了妳壹臂?”
米花聽到帝位兩宇,登時瞠目結舌,已經知道眼前的伍窮果然非同常人,至少他絕不是壹個檔販。
春冰薄道:“原來太子根本不易對付,他登基之後,春冰薄曾經想要放棄大將之位,與師父妳共同進退,可是他竟然把我攔阻,還斬掉我壹臂,如果我再敢彿逆他意,他說過會把我極刑處死。”
伍窮壹直等春冰薄把話說完,臉上盡量不流露壹絲情感,他不明白為何太子要這樣做。
春冰薄忽然說道:“師父,我今天來是太子的聖旨,他要我來殺妳。”
驀地,市集裏檔販那邊忽然有幾人撲下,全部都拿著兵器,謝壹世等人還未知發生何事時,那撲出來的幾人已提著兵器沖前。
米花被壹陣喧鬧聲吸引,想要轉過頭去看,可是伍窮突然壹手將她拉向自已,用力按著她的頭不讓她望過去,米花被她突如其來的擁抱嚇得不懂反應,壹頭便栽進伍窮懷中,只聽見後面傳來嘩然慘叫,米花聽聲音也猜知是何事,愈想愈怕,在伍窮懷中禁不住抖震起來。
伍窮道:“妳最好不要看。”
米花牙齒打顫地說道:“究竟……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她驀然省覺之前的不祥感覺,認為今天必然是最倒楣的壹天,如今果然應驗,而且她完全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甚麽帝位、師父、太子,又甚麽要把師父殺伍窮道:“後面的事不會是妳樂意看見的,那些甚麽賣花的,現在都被斬得腦袋開花,賣豬肉的那個現在甚至有資格自已扮壹塊大豬肉來賣,妳還打算轉頭去看嗎?”
只見檔口那邊,四“窮將”影劍、招尤、毛產及巔瘋四人都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間把剛開檔的檔販壹壹殺掉,而且出手極之殘酷。
伍窮道:“太子明知就算加上四‘窮將’甚至‘窮兇極惡十兄弟’都不能將我殺掉,為甚麽明知故犯?”
春冰薄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道:“太子吩咐過如果殺不了伍窮,便要殺盡他身邊的人。”
伍窮頓時明白過來,說道:“要是讓妳春冰薄來做皇帝的話,太子壹定無法接受在妳之下,與其如此,他便真的非立即繼位不可。但壹是不登基為王,否則就要讓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殺了我的確是好方法。而在太子眼中妳們幾個根本形同廢物,逼妳們來殺我是廢物利用,僥幸殺了我就免除後患,殺不了的話也要阻我再次集結勢力。”
太子絕對明白作為壹個皇者,首要條件便必須是決斷夠狠夠快,鏟除異已,哪管被人批評為心狠手辣,伍窮自已也曾是皇帝,當然理解太子這樣做絕對正確。
春冰薄鬥不過太子,又明知沒有能力殺伍窮,只好說道:“師父,究竟妳為何有皇帝不做,要走來這裏賣豆腐亍?”
伍窮笑著反問:“那為甚麽我伍窮不可以賣豆腐,而壹定要做皇帝?”
伍窮懷內的米花終於知道伍窮的真正身份,心頭遽然震蕩,連身體也忍不住顫抖起來。
伍窮問道:“知道我不是個普通的小販,妳感到害怕,是嗎?”
米花答道:“怕,實在怕得要死,我樂得要死,原來妳是如此高高在上。由第壹天見到妳時我便知道妳是個蓋世的人物,絕不會是個平凡的販夫走卒,只是沒料到妳原來是個皇帝,求妳把我帶走吧!”
米花不避嫌表達心述,伍窮壹呆,說道:“妳想走到哪兒?”
米花道:“不知道,只是米花討厭這個市集,每天都是幹著同壹樣的苦悶工作,對著些沒大誌,肉麻當有趣的人,以為送壹些鮮花便可把我追到手,我米花壹直沒動情,因為我要等,等壹個像妳這樣的蓋世人物出現,所以求妳啊!把我帶走吧!”
外表清麗純潔的米花,原來心底裏又是壹個貪戀榮華富貴的人,她壹直沒輕易付出,原來只是為了要壹擊必中,而且潔身自愛的女人總會更有價值。當伍窮第壹天來到這個市集,她就感覺到伍窮絕不平凡,如今果然是押對了寶。
伍窮望著雙目近乎發光的米花說道:“假如我真的只是個賣豆腐為生的人,妳還會說同樣壹番話嗎?”
憑著米花壹個錯愕的反應,伍窮已知道自已所需要的回答,突然伸出手來撫著她壹張俏臉,她還特意側頭過去再次表現出她的“溫柔”。
伍窮道:“我之所以選擇在這裹開襠賣豆腐,全因為妳很像我當年曾認識的壹個女人,可是今日才知道天下原來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人,盡管氣質、樣貌如何相似,不壹樣便是不壹樣,妳令我好失望……”
與米花相似的人,當然就是昔日的小婢女十兩,壹樣的平凡、也壹樣給人楚楚可憐的感覺。米花聽見伍窮最後壹句話,又再悚然心驚,只見伍窮縮回他的手,挑起用來夾豆腐的木筷子說道:“就是妳這壹對給人楚楚可憐感覺的美目,讓人有所誤會,為了別人不再踩進妳的陷阱中,朕就奪去妳這壹雙美目。”
只見伍窮手壹伸,壹對木筷便插進米花雙目處去。
果然,今天是她最倒楣的壹天。
而她今後也必定會好好記住與伍窮四目交投的光景,絕對是此生不忘,夜夜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