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絕望的笑容

　　古街，翠兒發現大力出賣小白，他以無情的劍刺穿她的心臟之後，翠兒的臉上掀起了壹抹艷麗笑容，此時日落的餘暉剛好映入古街，四周又被薄霧繚繞，頓時化成五色紛披、燦若圖繡的美景。
　　雖然丹霞令翠兒的壹張臉容更形俏麗，但劍鋒刮著心臟瓣膜的感覺自劍柄傳來手上，又微微震入自己的心房，兩顆心的心跳同步悸動，刺激全身每壹條神經，大力已無心欣賞她的月色花容。
　　完全感受到翠兒心房刺痛的感覺，大力將手松脫開來，任由劍刃刺在翠兒心臟的位置，從橫裏看，劍與翠兒剛好形成壹個十字。
　　翠兒還讓那抹笑容留在自己的臉上。
　　她笑，刻意地笑出聲音來：“嘻嘻……”
　　大力解不開滿腦子疑問，為甚麽她還可以笑得那樣燦爛，完全不似裝傻，劍又明明插了進去。
　　殺了人，應該要走了，大力還是禁不住好奇問道：“妳笑些甚麽？妳是在笑我嗎？”
　　翠兒用手掩著被刺穿了的心臟，紅稠淒艷的溫血從指縫中滲出，流到劍刃，又由劍刃徐徐滴到灰白泥土上。
　　翠兒答道：“假如現在有人看到我這個模樣，就算不用毒的話也壹定會把他嚇個半死不活，對嗎？”
　　大力道：“不，妳不是因為這樣而笑的，雖然妳只跟了我壹些時日，但我知道妳的笑容絕不單純，到底是為甚麽？”
　　大力忽然打了個冷顫，隨即猜想既然翠兒跟蹤而來，那師父小白是否也會在附近？
　　若給小白知道他與老不死見面，甚至打算出賣自己的民族，那可不是說笑！他慌張地倒退了壹步，朝古街四周左顧右盼，只看到炭屑、荒草和已空無壹物的商鋪，除了他和翠兒兩人之外，根本渺無人跡。
　　知道小白和耶律夢香並沒有偕她同來，大力才真的深深地籲了壹口氣放心下來。
　　“對啊，萬壽聖君他們正忙著傳功給小白，此刻又怎麽可能在這裏出現？”大力暗暗在心中咒罵道。
　　瀕死的翠兒留意到剛才大力懼怕的反應，大概已猜知他內心在想些甚麽，但她還是溫柔的笑道：“對啊，大力，或許我們的關系到此結束還比較適合呢！”
　　大力不敢置信地說道：“妳……妳說甚麽？”
　　翠兒道：“我說，這是最好的結果。”
　　大力道：“妳都要死了，還說是好結果？”
　　不能同偕白發，瓜瓞延綿，德業同修，還怎會算是好結果？
　　翠兒道：“妳不知道嗎？雖然我們相識的日子不算長，不是青梅竹馬，但妳已經深深活在我的心坎裏，假如我活著離開妳的話，我必定會痛不欲生，終日以淚洗面，況且我又知道妳的秘密，不向師父他們告發的話我又很可能躲不過良心的責備，如今死了，而且還是死在妳的手上，那就絕不會泄密、不會痛，也不會以淚洗臉了，所以那的確是個好結果。”
　　翠兒已開始灰白的臉仍然是堅貞的眼神，大力看得出她是認真的。
　　大力道：“妳……妳不會怪我？”
　　翠兒道：“怪妳？我怎麽會怪妳？”
　　大力道：“假如沒認識我的話，妳可能不會死。”
　　翠兒已無法再站起身來，跪倒地上，以手支撐著上身。
　　大力還是怕她有餘力拔劍反撲，又住後退了壹步。
　　翠兒說道：“妳錯了啊，我甚至要感謝戰亂讓我有機會認識妳，假如沒有戰亂的話，我倆只會各自生活在兩個平凡的小村莊內，壹生營役，妳可能還會闖出名堂，而再過壹些時日我便要隨便嫁給村內農民，到時身分便差天共地，根本不可能邂逅、相識、相愛；可是戰亂改變了我們的壹生，終於可以遇上彼此，故事是那麽動人，而我還慶幸在死前仍然愛著妳，沒有絲毫變心，我們的愛情就此完結了，沒有留下壹絲汙點，能擁有如此純潔無瑕的愛，我翠兒是天下間最幸福的女人，所以我要感謝妳。”
　　雖然已沒有握住劍柄，但大力心底又有壹陣悸動。
　　又退後了壹步。
　　這回是因為雙腿不受控制地有點痠麻。
　　大力道：“對啊，要不是戰亂令村民各自四散，我們根本不可能認識，但妳肯定我是愛妳的嗎？”
　　這回卻輪到翠兒心頭震動，連她自己也感到身體剛才抖動了壹下。
　　只是自己愛他嗎？他壓根兒沒半點喜歡過自己？
　　大力道：“我沒有在人前承認妳是我的女人，也算是愛妳嗎？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愛妳啊！”
　　大力在初遇上耶律夢香和小白之時，與翠兒只扮作兄姝欺騙兩人，翠兒以為他喜歡這玩意。
　　他甚至沒有在很多時候去牽著她的手。
　　翠兒道：“第壹次跟妳去把人毒殺前，我的心情還是七上八下，掙紮著是否應該這樣做，但後來還是幹了，只不過是因為妳喜歡，妳說過要殺夠二十人去跟‘天皇帝國’交換，以保我們不死，那句話就算是騙我也好，我每壹天都記在心裏，用來忘記毒殺人時的恐懼，妳還記得我們殺過多少個人嗎？”
　　大力道：“是八個。”
　　翠兒道：“我衷心的希望，我這壹條命可令那八個枉死的冤魂放棄糾纏妳。”
　　大力道：“胡說八道！”
　　翠兒道：“大力，千萬不要以為自己做錯了，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跟了夢香公主後便決定不再殺人，可是過往殺人的報應就來了，人還是忠於自己才可以活得長久壹點，看妳現在多好，妳要闖出名堂，要威風八面，便應該繼續殺人，妳殺我是對的，不要自責。”
　　明明是自己親手將劍插入翠兒的心臟，她卻說成是天理循環，怎麽會這樣啊？
　　大力忽然暴喝壹聲：“別說啦！”
　　已經奄奄壹息的翠兒，要再多說壹句話都要花盡全身的力氣，每多說壹句，生命便愈快溜走。
　　用手也無法再支撐沈甸甸的軀體，整個人就趴在古街大道上，灰白的臉龐染滿灰塵。
　　等了壹會兒，已不見翠兒再多說壹句話，也瞧不見呼吸的脈象，是否已經死了？
　　大力戰戰兢兢移步上前，用手輕輕觸碰翠兒的手。
　　暖的。
　　大力詫異道：“妳還沒死吧？怎麽不說話？在裝死嗎？妳是想裝死，等我走了後再找人求救嗎？”
　　翠兒道：“是妳叫我別出聲的啊，我甚麽都聽妳的，妳想我快壹點死嗎？替我把劍拔出來吧，那樣血便會流快壹點，我就會快壹點死去，來啊，快點拔出來，我希望能快壹點倒死在妳懷中，讓妳不用擔心我還活著，還擔心我會泄露妳的秘密。”
　　大力暴叫：“蠢才！蠢才啊！妳到這壹刻還在幫我？是我用劍刺妳的啊！是我教妳去殺人，是我毀去妳的壹生，妳竟然還在為我著想！妳真是個天大的蠢才！”
　　大力的臉上終於有淚，翠兒瞧見了心在疼：“是啊！我知道自己蠢，但妳連這麽蠢的女人也願照顧，妳……更……蠢！”
　　翠兒已氣若遊絲之際，大力將她從地上抱起來。
　　翠兒問道：“妳真的喜歡我死在妳懷裏嗎？假如不是真的願意的話便把我放下來。”
　　大力道：“別說了，我不會讓妳死！”
　　自己的男人終於將自己最想聽的壹句話說了出口，心願已了，翠兒只想快快離開人世。
　　怕他又再度改口。
　　翠兒道：“我真的死不了的話，妳會後悔的，我知道妳壹定會後悔的啊！”
　　大力道：“妳說得對，我是在後悔，但我只後悔忍心殺死真愛我的人，今生今世要找壹個像妳那樣愛我的人已是絕不可能，我要妳死便死，要妳生便生，妳不能在這個時候死，妳死了的話，將來如何看我號令天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翠兒道：“不可能的，我的血很快便會流光，流光了便會死。”
　　大力喝道：“別出聲！”
　　翠兒的軀體漸漸冰冷，但內心還是溫熱，是因為愛火在燃燒，把決死的意誌都燒盡。
　　她終於感動了近乎無情的男人，是女人的光榮，到這壹刻她自己也真的不想死了。
　　翠兒道：“快救我吧，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要跟妳在壹起。”
　　壹個人由誕生到死去，生命從來並不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裏，誰可以說生便生，死便死？
　　不是自己想不想死，而是是否已到了死的時候。
　　大力抱著翠兒朝著剛才經過的路回頭奔跑，不斷的高聲大叫：“江川不死！江川師父妳出來啊！妳在哪兒啊？”
　　江川不死剛收下大力為徒兒，他震古爍今的驚世修為既能開天劈地，救回壹條瀕死的生命應該絕不困難吧？
　　人力剛剛才跟江川不死見面而已，他斷不會走得太遠，甚至就在附近，可是始終看不見。
　　大力高叫：“師父啊！出來啊！妳在哪兒？”
　　迥聲在古街來來回回，空寂的大道上始終只有兩個戰亂的小情侶互相緊抱。
　　大聲疾呼後等待，等待了壹會兒大叫，始終不見江川不死再出現。
　　大力抱著翠兒跑，她流出來的血雖然愈來愈少，但身體卻愈來愈重，重得大力支持不住趴倒地上，翠兒無依的軀體被拋起來再摔倒，大力壹步壹爬的走過去將她扶起來。
　　她僅餘的氣力只足夠交代遺言：“我死了的話，可以承認我是妳的妻子嗎？不然到了黃泉，連問我是誰的問題都無法回答。”
　　大力道：“不！不要！我說過妳沒機會死。”
　　翠兒的手終於軟癡下來，眼皮也徐徐闔上，完了，他感覺到她要離開。
　　就在痛心失望之際江川不死終於出現面前，大力苦苦哀求他救活翠兒，可是江川不死連眼尾也不瞧壹眼便說道：“死了便是死了，我縱使神功蓋世也不可能將死人救回來。”
　　大力聞言後面如土色，連本來回復希望的笑容也收斂起來，呆呆的看著翠兒的屍體不懂哭笑。
　　他壹言不發的再將翠兒抱起來，沒再瞧江川不死壹眼，欲緩步離開，卻不知應往何處走。
　　江川不死問道：“妳要去哪？”
　　大力空洞散渙的眼神瞧著江川不死問道：“甚麽？妳在跟我說話嗎？”
　　江川不死道：“我問妳要去哪？”
　　人力癡癡傻笑：“呵呵，妳真的在跟我說話。”
　　大力重復又重復的喃喃念著：“妳真的在跟我說話，妳真的在跟我說話。”就像是個瘋子壹樣。
　　良久，大力突然狂叫道：“我去哪兒跟妳有關系嗎？妳算是甚麽高手？妳是誰啊？連她的命也救不回來的話，妳有二百年修為又有何用？妳快去死吧！”
　　受不了翠兒已死的打擊，大力陷入了歇斯底裏的情緒中，大聲臭罵江川不死，奇怪的是，老不死竟罵不還口。
　　直至大力連僅餘的氣力也花光了，江川不死才道：“看妳像個傻瓜的樣子，只不過死了區區壹個女人就狀如瘋癡，將來妳還要替我殺千千萬萬的人，今日不過是個開始。”
　　大力道：“她是不同的！”
　　江川不死道：“沒有甚麽分別。”
　　大力道：“她死了！她死了啊！”
　　江川不死道：“死得好，死得正是時候。”
　　大力道：“妳胡說八道！”
　　江川不死道：“女人都不會喜歡庸才，總要自己的男人比別人出色，但她們都不知道男人在飛黃剩達、大權在握時，自然要雨得雨，要風得風，到那個時候為甚麽還要留在壹個女人的身邊？”
　　大力停下來等江川不死把話說完。
　　江川不死續道：“可是每個女人都會到那個時候才恍然大悟，然後變得嘮嘮叼叼，埋怨妳不專情、埋怨妳跟以往不同了，她們會忘記當初是自己要求壹個非凡的男人，翠兒沒有在那個時候才死去是妳和她的運氣，所以我說她死得好，死得正是時候。”
　　大力迷惑失神，剛才的翠兒是那樣情真，愛情真的會老嗎？愛火會有燒成灰燼的壹日？
　　大力問道：“真的嗎？妳說都是真的嗎？”
　　江川不死輕輕撚著胡子，滿有經驗的道：“二百年的閱歷，令我看得比別人透徹，難道妳會比我更明白人生嗎？”
　　對啊！從來都是有經驗者教導後輩，江川不死比任何人都長壽，人生閱歷自然比自己豐富。
　　大力道：“那我要怎樣？我要將她埋起來……她說要我在她墳前承認她是我的妻子。”
　　江川不死道：“傻瓜，妳以為做壹個賣國賊的妻子會有好下場嗎？要是妳這樣做，將來她的屍骸只會給人挖出來鞭笞，妳要做的只是好好發奮，為了成為中土大王已經令妳失去最愛了，假如不掀起風雲，她就是白白犧牲，將她放下來吧！”
　　不掀起壹番風雲的話，最愛就是白白犧牲？
　　大力呆呆的跟江川不死壹起說著，好像真的明白過來了。
　　大力道：“哈哈！對，我在那壹刻真的感動過，我們曾經愛過就應該滿足了，她直到死前還在我身旁已算她幸運。”
　　老奸巨滑的江川不死也微笑道：“對啊，她不是這樣說過嗎？”
　　大力道：“她自己也說這樣是最好的結果！”
　　江川不死道：“當然是最好的結果！”
　　大力手壹松，把翠兒的屍體拋到地上，伸手拔去插在她心臟的劍，就這般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