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杀人凶手

　　镜头摇摇晃晃，投影在大屏幕上的是满目疮痍。
　　一袭白大褂的徐白州由主角光环衬托着如同仙子从天而降，曾岩一眼就看到了她。姜晨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隔着医用外科口罩看清楚十年以后变化不小的徐白州的，但总之男女主角在这一刻重逢。
　　废墟成了衬托他们的背景，两人忘情相拥看的屏幕前的燕橙眉头紧皱，“直播镜头的重点不是参与救援吗？为什么要怼着这俩人拍？”
　　“可能……他们是夫妻俩，女的是医生男的在参与救援，好不容易遇到了吧。”
　　沈棠也看不明白，但见镜头迟迟不肯转移便耸耸肩道：“那边还有余震，很多倒塌的房屋还有可能二次坍塌，现场挺危险的，能参与的都是英雄。
　　直播平台可能也有要播放典型的意思，夫妻俩为了救援只能在碰见的时候拥抱一下，确实能用质朴感情冲淡灾难带来的压抑。”
　　曾岩并不是来参加救援的，他只是很讲义气的来给朋友过生日，没想到遇上地震刚死里逃生，然后就看到日思夜念的徐白州，对方恰巧也对自己念念不忘。
　　“州州，我不允许你再离开我。”他没想到昔日没自己高的女孩，如今穿着平底鞋竟然跟自己身高相仿，为了维护男子汉大丈夫的面子，他特意踩在一块残破石板上才能把徐白州搂在怀里。
　　徐白州哭得两眼通红，被他用手一蹭额头上就花了，“十年前我没办法才离你而去，现在我有能力掌握自己的人生，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直播平台上的评论不断刷过去。
　　“参与救援的医生真不容易，一个姑娘家满脸土灰却不嫌脏不嫌累只为救人！”
　　“为受灾群众祈福，大家都要平平安安的。”
　　“患难见真情，他们重逢的拥抱让我感受到了灾难中难得的温暖。”
　　“给点现场镜头好不好？我们是关注灾情的，不是看他们以废墟为背景表演爱情片的……”
　　…………
　　曾岩很快就发现有现场记者跟拍徐白州。
　　为了能美化自己形象，对着镜头信誓旦旦说自己听到发生地震直接赶过来救灾，现在他要陪着徐医生深入险境去搜寻被困人员。岜
　　之前还在刷屏骂他们分不清缓急轻重的人也消停了。氵
　　只要有人跳出来质疑，就会被集体围攻，“你行你上！”“人家都冒着生命危险参与救援了，键盘侠有什么资格质疑？”磷
　　任务世界里乱糟糟的。氿
　　姜晨皱着眉头翻看剧本，之前他拖着进度条往前拽，模拟上演的一幕跟手里的剧本一时半会儿有些对不上。另
　　主要是在整个故事剧情中，这场地震所占篇幅小到只有短短几句。V
　　想要在厚厚一沓剧本里找到一笔带过的剧情，还真有点麻烦。I
　　场外的姜晨还没能参与进来，场内突发变故——徐白州和曾岩手牵着手找到坍塌废墟中的一名孕妇。I
　　“她已经死了。”徐白州只用手摸了一下对方的脖子，判断没有跳动之后直接宣布死亡。玖
　　然后用脖子上挂着的听诊器听了一下，她沉声道：“胎儿还有心跳，我要给她做剖腹手术。”⒌
　　曾岩显然也被吓住了，他长了这么大还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吧
　　他看着那个躺在废墟中一动不动的女人，小声说道：“咱们可以先把她抬出去……”南
　　“来不及了。”徐白州用带着命令的口吻道：“产妇死亡之后胎儿只能存活五到八分钟，现在不做手术，孩子也会死的！”j
　　“你能行吗？你现在是妇科医生？”i
　　面对曾岩的质疑，徐白州把戴着橡胶手套的右手举起来摆了个Pose，沉声道：“能，就凭这只手，孩子就不会死。”n
　　找不到剧情无法修改关键词的姜晨气得破口大骂，“就算没有专业知识的人也知道，遇到受害人没心跳应该先做心肺复苏抢救人，你特么的还算个医生？花钱买的学历都比你懂得多！
　　用听诊器就能听见胎心，徐白州你可真牛批！
　　麻的，人命在你眼里算什么？
　　不看瞳孔有没有扩散，不做急救直接人为判断一个活人死亡，还要活生生解剖……一个急诊科医生去做剖腹产手术，呵，非法行医故意杀人……”
　　等姜晨好不容易才从大段大段华丽形容词里找到关于孕妇的只言片语，才发现她连个名字都没有，甚至没有一句正面描写。
　　全程都是女主徐白州在“炫技”。
　　即便想要修改剧情都无从下手，更何况模拟剧情中一场手术从天亮做到天黑，取出来的胎儿哭声响亮。
　　也就是说——直到胎儿被取出来，那位可怜的孕妇还活着。
　　呱呱坠地的新生儿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像是在哭可怜的妈妈被活生生剖死了。
　　然而现场参与救援的人们却在主角光环下高声欢呼，不去继续救援，也不担心他们的行为会不会造成二次坍塌掩埋下方的幸存者。
　　他们围着将婴儿高高托起当做自己炫耀奖杯的徐白州和曾岩庆祝新生。
　　那名连名字都没有的可怜孕妇，仿佛一个被抛弃的容器，在欢呼声中默默死亡。
　　姜晨明知道这只是试运行的任务世界，他知道自己手中按钮按下，模拟的一切都会彻底消失不复存在。
　　他不是没见过工具人，但当把镜头定格在那位衬托男女主的工具人前，看着她残破的身体心中的愤恨达到顶点。
　　那群人簇拥着男女主在她的尸体前庆祝新生振臂高呼；
　　无数的镜头和闪光灯将男女主笼罩，任务世界那些虚拟数据都在拼命刷着赞美之词。
　　“故事里的人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法律’两个字，尤其是男女主。难道剧本组创造出的任务世界，没有法律制度吗？”姜晨沉默许久，看着后续男女主打情骂俏情意浓浓的剧情，沉默几秒钟起身用能量兑换了个新的标签贴到剧本上——法治社会。
　　徐白州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将会迎来什么，她沉浸在与爱人十年后重逢的喜悦中，沉浸在曾岩炙热的眼神中。
　　晚上刚回到营地，曾岩就追过来，“白州，你今天做得真棒，拯救了一个小生命，简直就是我心目中完美的女神！”
　　油腻气泡音让徐白州脸色一红娇嗔道：“我哪有那么厉害，幸好有你陪着我一起冒险进入废墟，否则我也发现不了那个死掉的孕妇。错过最佳手术时间，孩子也会没命的。”
　　两人越靠越近，眼神中的滚烫几乎喷出火来，最后情不自禁滚到一处。
　　“叮铃铃！”
　　还没等他们开始厮混，徐白州的手机铃声响起。
　　她拿起来漫不经心看了一眼，是养母张慧的来电。
　　“他们还是那么强势的控制着你吗？”曾岩手指捋过她的秀发，努力昂着脸露出下颌线，用低沉油腻的嗓音冷声道：“肯定是在直播中看到你优秀的表现，迫不及待的来PUA你。”
　　徐白州也很得意，“嗯，我当机立断拯救了一个小生命，回去以后肯定会得到医院的嘉奖。你知道的，我的养父母最是好大喜功，他们之所以收养我，就是为了把我培养成他们可以拿出手的资源。
　　前段时间又是介绍院长的儿子，又是介绍什么这个局那个院的二代，非要把我当做联姻工具。不过你放心，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我了，我不需要依靠徐家生存。
　　今天我们好不容易再次重逢，我不想再错过你了。
　　现在我就给他们说明白，彻底断绝关系。
　　曾岩，你明天陪我去把名字改回来吧。我不叫徐白州，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陈昕心，我的父亲是市长；母亲是石雕艺术家。他们在一场大火中丧生，我才被领养过着压抑没有自由的生活。”
　　曾岩心疼的皱着眉，依靠增高鞋垫才勉强比她高一些，抚摸她的头顶安抚道：“好，以后咱们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那样的家，不回也罢。正好断绝关系以后，他们再也别想凭着你在救灾中的出色表现沾光，更不可能把你当做联姻工具了。”
　　两人小声聊着天，直等到电话都快挂断的时候，徐白州才慢悠悠的接通。
　　“州州，你一个急诊科医生去做剖腹产手术……”张慧从直播平台上看到现场活剖都快吓晕了。
　　但当时徐白州处于灾区位置，手机没有信号根本就联络不上。
　　她一遍又一遍打电话，好不容易才接通。
　　然而还没等养母把话说完，徐白州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我知道我表现得很出色，你不用再多说什么了，我也知道这次来参加救援你们根本就不愿意。这么多年在你们压抑的家庭环境中生活，我真的快被逼疯了！
　　今天我已经用高超的医术证明了自己，同时我也找到了今生挚爱有足够的勇气迈出这一步。我以后不会再回那个家了，这是通知不是商量，我不想做你们炫耀的工具，我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叫陈昕心，是陈市长的女儿。明天一早我就去申请改姓名，你们就当徐白州死在地震救灾过程中了吧。”
　　说完，她直接挂断电话并把手机关机。
　　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摆脱掉可恶的领养家庭，她不希望任何人打扰跟曾岩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疯了！徐白州疯了！”十年过去，已经年近六十的张慧依旧保持着优雅风度，哪怕头发已经有些白了都只平添了几分岁月沉淀感。
　　她双手颤抖着再次拨过去，却只听到冷冰冰提醒对方已关机的机械音。
　　“老徐，咱们这么多年养出来个什么东西？”张慧眼中有泪滚落，她脑海里一直闪过那个被仓促判断死亡，然后一场剖腹产从天亮做到天黑取出活婴的画面。
　　但凡有点医学常识，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孕妇如果真的死亡了，留给抢救婴儿的时间最多八分钟，直播里看着那么久的活剖手术却没有任何人质疑、制止，他们甚至还在欢呼。
　　那些都是非专业医护人员，不明白意味着什么，可徐白州呢？
　　她有什么资格在如此肮脏环境中，用未消毒手术器械做剖腹产手术？
　　“杀人狂魔！”徐医生双手微微颤抖，搀扶着妻子冷声道：“一个披着人皮披着白大褂在镜头前赤裸裸杀人的魔鬼！
　　都怪我……怪我当年非要收养她。
　　如果咱们没有养这个女儿，没有全力资助她学医，没有帮忙让她留在三甲医院，那位无辜的孕妇就不会在地震中遇到刽子手！”
　　事到如今，姜晨能做的不多。
　　他只能尽量修改词汇，让这对被吸血被伤害的夫妻从“痛不欲生”变成“情断义绝”，从“悲愤”变成“理性”。
　　片刻后，冷静下来的张慧擦了擦眼角为无辜孕妇留下的泪水，轻声道：“老徐，她要跟我们断绝关系，那就把医院旁边家属院的房子挂出去卖了吧。卖的钱捐给那个可怜的孩子，也算咱们一点心意。毕竟养出这样的杀人狂魔，确实有我们的责任。”
　　徐医生点点头，“好，那就卖掉，我现在去给中介打电话。”
　　夜晚很快过去迎来崭新一天。
　　春风一度的徐白州窝在曾岩怀里，把两人高中的美好记忆打情骂俏回忆了一遍，她含情脉脉看着微皱眉头更加帅气的男人，娇嗔道：“曾岩，你实在是太宠我了。今天我的救援任务就结束了，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医院接受表彰，毕竟这份表彰里有你的功劳。”
　　“好，我陪着你！”曾岩嘴角上扬邪魅一笑，“我要让全世界的人都看看，这么优秀这么完美的女人，是我曾岩的！”
　　徐白州娇羞的低下头，小声说道：“对了，我这次立了大功得到表彰以后，肯定能拿下副主任。到时候我的薪水就能再往上涨一截，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提到工作，曾岩有那么一丢丢自卑。
　　毕竟自己没读大学只有一门手艺，但他看着怀里小鸟依人的女人，心想着即便你再怎么厉害在我面前也得卑躬屈膝，老子行得正坐得端！
　　“我现在开了家汽修店。”他露出油腻笑容，刮了刮徐白州的鼻尖，“自己当老板呢，你以后就是老板娘！”
　　从床上爬起来，两人又情不自禁拥吻在一起。
　　直等到床头的闹铃响了好几遍，他们才依依不舍收拾东西准备迎接医院的嘉奖。
　　然而一夜之间，添加法治社会标签后的任务世界风向全变了。
　　“热知识：急诊科医生跨行业做剖腹产手术超出执业范围，属于非法行医！”
　　“科普一下：地震废墟现场随时有可能产生二次坍塌，很危险不能到处蹦跳欢呼，有可能会把掩埋在废墟下的幸存者害死。”
　　“建议普及全民基本医疗知识，遇到心跳停止的人，要马上进行心肺复苏，即便是孕妇也要以大人恢复心跳为主。如有条件，可在进行心肺复苏急救的同时进行剖腹产手术。”
　　“徐白州，披着人皮的刽子手！”
　　“活剖孕妇，还抱着新生儿欢呼，是在庆祝当场行凶成功杀人吗？”
　　“晋南省三院，请给出合理解释……”
　　…………
　　打了个法治社会标签补丁的后果就是，原剧情中专属于徐白州的嘉奖升职加薪待遇没了，而她一夜之间被揭露出真面目——当着直播镜头活剖孕妇的杀人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