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而為人

　　“重男輕女的根源很復雜，歷史、經濟、宗族原因等等混雜在壹起不可能輕易根除的。”
　　姜晨無奈笑笑，“宋朝算是最壓抑女性生存空間的時期。
　　為了彰顯皇權至高無上，他們甚至直接把天庭裏的玉帝改成眾神之首，又為壓制女性將獨立神女西王母指配給玉帝當老婆成為其附屬，壹直流傳幾千年讓男尊女卑思想根深蒂固。
　　我們的女神體系原本囊括天地山河，從太陽神到月亮神、水神、土地神等等，只可惜她們的身份被壓迫修改變成處處崇拜階級和甘願屈身於男性的形象。
　　東漢時期，文人墨客大筆壹揮嫦娥就從獨立的月神變成後羿的妻子，就連成神都是偷了後羿的長生不老藥吞服飛升到月亮上。
　　這種對月神的醜化貶低，旨在告訴世人，妳們瞧就連神女都得依靠男人，更何況普通女人？
　　所以重男輕女在那麽早就紮根了，想要徹底根除談何容易？”
　　魏翾嬛顯然沒聽說過這些，清澈的眼神劃過壹絲迷茫，“晨哥，妳的意思是男女對立從那麽早就已經開始了？”
　　“所謂對立，其實就是對權力的爭奪。妳想要的那種人人平等互相尊重的理想烏托邦不可能存在，畢竟連神話體系都深受牽連摧殘形成根深蒂固的階層，哪裏還能有樂土呢？”
　　姜晨見她沈默不語便追問道：“妳知道開天辟地的是誰嗎？”
　　“這……應該是個人都知道吧，當然是盤古！”
　　“實際上，很多古老傳說中開天辟地的創世神是女媧。在最初階段，由於生殖繁育原因人類處於母系氏族時期，女性的生育能力被崇拜被神化，歷史上最早的神靈都是女性形象，最古老的姓都從女，而氏才是父姓。
　　作為開天辟地最重要的神靈，怎麽會崇拜壹個男性？
　　女媧從開天辟地的創世神變化成補天造人的神女，就是母系氏族根基被父權社會替代的過程。而所謂的盤古開天辟地、嫦娥偷吃不死藥均出自漢朝淮南子，更早之前並沒有此類傳說，仔細想想就知道怎麽回事了。”
　　魏翾嬛整個人震驚到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她壹直以為，封建社會讓女人裹小腳已經是惡臭根源了，誰知竟然從那麽那麽早就存在權力爭鬥，豈不是說……只要存在權力爭鬥，就絕不可能人人平等？
　　“可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魏翾嬛穩了穩神堅定道：“我壹個人的力量很小，但只要會借勢最起碼可以努力爭取壹下相對平等的。”
　　想要幹這樣壹份事業需要的不止是腦子壹熱，姜晨費了半天唇舌無非是想看看她的決心有多大。
　　不管任務世界後續怎麽設定的，修改劇情這事兒自己又不是幹了壹次兩次，只要女主角目標堅定身披光環，協助她也不是不可以。
　　見她不為所動，姜晨心裏有幾分欽佩連語調都柔和許多，“能告訴我，妳的原計劃是什麽嗎？”
　　提起這個，魏翾嬛頓時臉色微紅，“我、我真沒想到會穿越。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站在大殿裏等著被選了，接受完記憶以後知道自己應該是拿了大女主劇本，當時也不是沒想過打退堂鼓。
　　畢竟太後不喜歡我肯定會挑毛病，我只要不說那句詩詞引起皇上註意，就能被撂牌子賜花回到魏家去了。
　　但那壹瞬間我想起現在以及後世千千萬萬個只能當做附屬被隱藏的女性，想到要改變就得有權力，我想著……反正我也知道不少劇情，為什麽不拼壹把呢？”
　　“只要我能順利入宮，壹級壹級熬上去最後成為太後掌權，就可以推行女子學堂女官制度，讓女性有發言權能讓世界都聽到我們的聲音，等女官女將軍成為常態以後，重男輕女就會逐漸被歷史淘汰掉了！”
　　“當時腦子裏壹團亂糟糟的，我甚至還呆住了沒聽到叫我，陳晚晚在壹旁推了我壹下才反應過來，後面的事情就跟原劇情壹毛壹樣了，太後挑刺我想留下就念詩博得皇帝註意。”
　　魏翾嬛往四周看看確定沒有異常動靜，便壓低聲音道：“我雖然才讀大二，但成績很好而且是壹等壹的農業大學高材生。我都想好了，當前女性難以經濟獨立的根源在於生產力不發達，我可以在後宮閑暇時間繼續研究農業改良、編寫基礎教材。
　　等將來國富民強不分男女都能讀書，大量人才湧現後投入財力搞科研，讓這個世界的人們跳過侵略戰爭跳過閉關鎖國跳過那些殘酷動蕩，直接從封建社會逐步瓦解邁進共產主義社會。”
　　姜晨：……
　　【格局確實夠大，可是妳這想法太超前，太難實現了啊！】
　　皇帝在隔壁把耳朵貼到墻上，才勉強聽到這麽壹句，還是姜太醫感嘆聲音比較大才聽到的。他不由納悶，魏常在到底說了點啥？她要實現什麽？
　　“晨哥，妳……是覺得我說的太假大空了？”魏翾嬛看到對方的表情，臉色更紅了低下頭小聲嘀咕道：“好不容易再活壹次，我真的很想努力試試。”
　　聞言，他想了想反問道：“妳這是在挑釁皇權挑釁整個社會形態，妳不怕死嗎？
　　很多人死過壹次以後就看開了，覺得好不容易再活壹次怎麽灑脫怎麽來，甚至徹底躺平安於享樂。妳仔細想想好不容易再活壹回，有我暗中幫助肯定能榮華富貴壹生，真的要選擇最難走稍有不慎就死無葬身之地的那條路？
　　實話實說，妳是怎麽有信心以穿越傻白甜之姿挑戰那些培養十數載、從小就明爭暗鬥練心眼學宮鬥揣摩男人心思的名門閨秀？”
　　魏翾嬛聽出了對方在變相提醒自己蠢笨，沒有後宮其他人的心機，聲音就更小了，“我知道不少劇情呀，更何況亷還有晨哥可以幫忙……妳會幫我的對吧？咱們在封建社會搞事業，想想就很帶勁，可比妳當個什麽禦醫天天跪這個跪那個強多了！
　　作為生長在紅旗下的現代人，妳也看不慣封建社會這些老古董的迂腐吧？妳應該也不想閉關鎖國被侵略，百姓流離失所國家受辱連文物都流失回不來，對吧？”
　　她真心覺得能在穿越到古代遇老鄉，作為現代人誰還沒點國富民強發展壯大的想法了？
　　姜晨沒有當即回復，眉頭微微皺起來。
　　沒有經歷過社會毒打的學生往往會有不切實際的理想，但經受挫折後依舊能咬牙堅持的不多見，他看著設定裏那些輪番出場的美男陷阱，壹時有些拿不準魏翾嬛能不能禁受得住考驗。
　　“晨哥，我出生在農村。當時計劃生育非常嚴格，我的父母膽子又小不敢生二胎，所以我是村裏為數不多的獨生女。
　　很多朋友都羨慕我，覺得我能夠獨享父母的愛。其實從我記事起就知道，父母給我的愛是有條件的，壹切的都是因為我沒有弟弟。
　　所以很多不被當人看的女孩兒逃離父母毫無負罪感，可我逃離不了良心的譴責。我很努力的學習，想證明給爸爸媽媽看女孩也壹樣能有壹番作為，我也可以給他們養老。
　　可我大二的時候，二胎政策開放了。
　　我爸媽年近五十的人積極響應政策開始造人，等我爸媽在小診所做完B超確定懷的是男孩以後，就要求我退學回家結婚嫁人。用他們的話來說，養了我這麽多年也該有所回報了。
　　以前家裏只有我壹個女兒，我爸媽說沒兒子絕了後沒什麽動力，賺點錢都吃喝玩樂揮霍掉，我爸遊手好閑沒正經工作，家裏連壹點存款都沒有，我讀大學都是靠拿獎學金。
　　等確定家裏有兒子有後了，他們就開始著急嫌手頭沒錢，怕生了兒子以後不能提供太子爺壹樣的生活。鷚
　　我不同意退學他們就來學校鬧，最後我只能暫時辦理休學想跟他們好好講道理，哪怕再等兩年我畢業能找壹份好工作，也比匆匆嫁人反哺給他們的多得多。〇
　　我是真沒想到，生養我二十多年的父母壹旦有了兒子暴露出來的真實嘴臉有多可怕。陾
　　他們口頭上說回家協商，壹到家就把我鎖在房間裏，然後從不斷來串門道喜的伯伯、堂叔、嬸子們大嗓門透露的信息得知：堂叔給我爸媽出的主意，讓我抓緊時間相親結婚，能賺壹筆彩禮錢養兒子；二
　　醫生說我媽超高齡孕婦問題很多，生下來以後哺乳、帶娃兒都成問題。散
　　我爸遊手好閑慣了，哪怕是盼了多年遲到的兒子都不願意親力親為，所以讓我結婚以後趕緊懷孕生孩子，到時候孩子跟弟弟年紀差不多正好壹起餵奶壹起帶。④
　　因為我堂妹就是這樣被困住的，用老家人的話來說：女人生了娃兒就舍不得了。扒
　　之前壹直糾結沒有逃走，就是因為這些年父母不缺我吃不缺我穿，還松口允許我讀大學已經比村裏的女孩子們強太多了，我覺得只要能好好勸說壹家人總能達成共識。⑻
　　聽到他們的盤算以後，我就心涼了，知道再不逃走會被賣出去。私
　　所幸我媽懷孕的事情張揚的村裏人都知道，沒人願意找壹個還得把弟弟當兒子養的老婆，壹時半會兒沒有合適的人家。逡
　　我就趁著晚上撬開窗戶準備逃跑，原計劃只要跑出去補個身份證找份工作能養活自己就行，首先我是壹個人其次才是女人才是父母的女兒，我不想被賣掉！
　　可是我逃跑的時候，驚動了鄰居家的狗，被我爸發現了。
　　他見我要逃跑氣急了，追出來以後從院裏撿了壹塊磚砸過來，我只覺得後腦勺很疼整個人不受控制撲到地上，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穿越了。”
　　這段記憶在穿越後不斷在腦海裏翻騰，魏翾嬛甚至已經麻木了。
　　她怔怔看著對面的姜晨，嗓音帶著些許哭腔，“我的遭遇還算幸運，最起碼在人生的前二十多年裏沒有受到過打罵虐待。
　　我小時候的玩伴，能夠讀高中的女孩子包括我在內只有三個。
　　最要好的朋友名字叫換改，妳知道在農村這個名字的含義嗎？比起網絡上備受嘲諷的招弟、來弟、盼弟，實際上換、改、端之類的字眼都是壹樣的。
　　她們是女孩，所以名字裏就帶著父母的渴盼：下個孩子換個性別、改個性別，斷了女孩迎接男孩。換改的弟弟取名叫栓寶，意思是拴住家裏唯壹壹個寶貝免得夭折！”
　　“換改比我聰明多了，學習成績壹直都名列前茅，但為了供養弟弟她連初中都沒讀完就被送去當童工。剛開始受環境影響逆來順受，後來智能手機普遍了，換改看到外面的世界不甘願被父母高價賣了換彩禮給弟弟娶老婆。
　　然後她開始偷偷存錢，擔心被家人發現存在我名字下的銀行卡裏。
　　存夠壹萬塊錢以後，換改讓我幫忙取了錢告別說她要去南方打拼，讓她家人沒辦法再抓她回去。再後來，她遇到個男人談了戀愛，什麽都沒要就偷偷領了結婚證。
　　結果只因為男人舍不得花錢去醫院生孩子，換改難產大出血死在家裏。我連她最後壹面都沒見到，因為換改被她父母找上門鬧事私了敲了男人家壹筆錢，屍體拉去火化六千塊錢賣掉骨灰配陰婚了。
　　村裏人都笑話她蠢，識人不清。
　　可誰想過，其實是因為換改從來沒有得到過愛，但凡有個人對她好壹點她就死心塌地連命都不要了。
　　我打聽過想去給她墳上燒點紙錢放壹束花，生前沒能見面死後至少還能緬懷。
　　但是她死的時候壹屍兩命壹起火化的，即便是配陰婚都配不到好點的人家，被賣到山村裏。那裏的墳地連塊墓碑都沒有，全都是不大的小土丘，女人又沒資格上墳，所以我在附近轉了很久卻連她埋在哪裏都不知道。”
　　“晨哥，妳聽說過那個新聞嗎？老阿姨被偽裝成男明星的騙子騙錢，全網都在嘲諷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可那位阿姨說：她大半輩子都在當牛做馬累死累活沒有得到過壹句誇贊，騙子說她是星星，她就徹底淪陷了。
　　太多太多的女人像那位老阿姨、像換改，從小沒有得到過父母的愛，長大沒有得到過丈夫的愛，老了沒有得到子女的愛。
　　她們小時候借住在父母家，長大借住在丈夫家，老了借住在兒女家。
　　壹輩子都在寄人籬下，就算死了也不能入自家墳地只能跟著丈夫入墳或者被賣掉配陰婚！
　　都二零二幾年了喊了那麽多年的平等，農村卻依舊按照傳統不分配給女人宅基地，農村的女人離婚以後就沒有落腳之處，死了也沒有自己的墓地壹生飄零沒有著落。可她們局限於眼界、文化、表達能力，拼命吶喊也沒辦法引人註目。
　　她們不止是女人，她們也是女兒是妻子是母親，而欺負壓榨他們的卻是父親、丈夫和兒子！”
　　“男依女平貳等越澪高的③國家就⑵越文明澪、七先進,肆因為⑧人多力量大,不剝奪女性力量可以收獲更多人才。同時她們是孕育的主體,有知識有文化有內涵的母親才能讓下壹代贏在起跑線。
　　如果我們從現在開始努力扭轉重男輕女的局面，讓更多有才華的女性讓人看到，消除掉腐朽思想人才濟濟智慧齊聚，怎麽還會被列強侵略呢？
　　這個世界應該是大家共同擁有的，應該是多姿多彩的。
　　它不應該只展示男性風采，也應該呈現出女性魅力。生而為人，不應該有那麽多關於性別的刻板印象，每個人都應該是獨立的自由的被尊重的！”
　　講到激動處，魏翾嬛雙眸含淚眼神卻越發堅定看著他，“我已經死過壹次了，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死的沒有任何意義。
　　哪怕我動搖不了封建社會腐朽根基，只要我的話能激起壹個兩個優秀的女性思想覺醒，她們有意識爭奪自由權利將信念傳播下去，我就算是死也值了！”
　　主角光環熠熠生輝，此時此刻在姜晨眼中像是壹片神聖的光芒將她籠罩其中。
　　“好吧，妳說服我了。”他伸出右手與魏翾嬛握了握，輕聲道：“很高興在這裏能遇到共產主義社會接班人，時間還來得及，咱們得抓緊時間商量接下來怎麽才能順利實施計劃。”
　　魏翾嬛內心激動極了，她掰著手指頭小聲道：“我都研究好久了，當朝那些官員辛苦讀書走進朝堂，也不過是為了擺脫掉種田看天吃飯的困頓，轉身就把廣大農民丟在身後不管不顧了，咱們要走群眾路線！
　　我們可以利用掌握的先進技術，比如提純鹽鐵造肥皂之類穿越者必備的技能，再比如我改良種子抗蟲害等能力來跟皇帝做交易，我們提供技術讓皇帝下令開辦女學堂推行女官制度。
　　只有女性參與政治度越高，才越有可能實現男女平等。
　　接下來，咱們得抓緊時間研發制造熱武器，正好現在周邊很多部落蠢蠢欲動，研發成功事半功倍再也不用擔心被侵略了……”
　　聽她說得起勁兒，姜晨冷不丁打斷問了壹句，“妳看過範閑和他六個爹的故事嗎？”
　　“妳的意思是建立皇家商行？”魏翾嬛急忙擺手，“不不不，咱們研究這些東西是為了造福大眾，哪能用來大肆斂財呢？
　　範閑在那個什麽州家裏條件也不錯了，都沒見識過香皂，可見穿越者造的東西還是淪為貴族壟斷，咱們得反壟斷……”
　　姜晨搖搖頭，“不，我是說妳應該知道葉輕眉吧？壹個帶著狙擊槍和無敵機器人的穿越理工女，輔佐皇帝登基還有五個位高權重的忠誠擁躉，她的下場是什麽？
　　還不是深陷權力爭鬥中，最後悄無聲息死掉，她那些提議刻在石碑上落滿了灰，哪還有人在乎？不要跟帝王做交易，他們能夠壹道旨意開辦女學堂，在挖空妳的利用價值以後就能壹道旨意關閉女學堂。”
　　“況且，如今太平盛世江山穩固，沒有造反扶持新君的機會。
　　哪怕妳帶著無數知識可以吸引皇帝，他也只會把妳當做棋子看待。讓他主動放棄手中的利益，怎麽可能？
　　走曲線的話，想要當上太後就得心狠手辣搞雌競，至少得扳倒皇後上位才有可能。
　　但別忘了大環境三從四德妳做不了主，女子要未嫁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妳覺得培養下壹代登基以後他會聽妳的？還是說，妳想培養個百分百媽寶男，由妳垂簾聽政再大刀闊斧改革？”
　　魏翾嬛懵了壹下，女皇武則天統治時期雖然暫時出現壹些女性官員，但終究在她死後又被徹底覆蓋打壓。
　　慈溪就算了，她不配參與討論。
　　等自己當上太後推行新政得多大年紀了？
　　垂簾聽政就算能在位十幾年，效果估計也差不了太多，所以改革得趁早而且不能寄托在已經被腐朽、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皇子身上。
　　“如果，扶持壹位女皇登基呢？讓我們打破性別桎梏，壹起開創屬於全人類大團結勝利的新時代吧！”她大膽問了壹句，目光炯炯看著姜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