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崔文璟
亂世書 by 姬叉
2024-7-29 19:25
崔元央卻終究沒有說什麽,只是道:“爹爹在後院亭中賞花,我覺得……應該也是等著趙大哥去見見面的。”
趙長河擡頭看她,那壹貫喜怒哀樂極為分明的大眼睛此時卻如霧籠罩,把壹切心思遮掩不清。
但卻依然笑意盈盈,見趙長河吃完了鮮奶糕點,便很淑女地拎著裙子站起:“我帶趙大哥去。”
趙長河站了起來,崔元央又很自然地拉著他的手,壹路出屋。
趙長河反倒有些許不自然起來,轉頭看看廊邊左右:“妳在這也拉著手……”
崔元央很無所謂地道:“該拉不該拉,也拉了多少次了,何必自欺欺人。無論人前人後,央央都是央央。”
趙長河抿了抿嘴,沒有回答。
崔元央拉著他悠悠地走著,說道:“其實我心情本來不太好。”
趙長河道:“因為知道了內鬼是誰吧?”
崔元央嘆了口氣:“趙大哥如果什麽時候能笨壹點,那就可愛多了。”
趙長河道:“像妳壹樣?”
崔元央壹本正經地點頭:“對,像我壹樣。”
趙長河啞然失笑。
崔元央道:“當然如果笨了,也不能像天神壹樣帶我披荊斬棘,這可真是煩惱。要不然……對外聰明壹點,對央央笨壹點?”
不知道是不是疑鄰竊斧,趙長河忽然覺得這丫頭開始話裏有話起來。
什麽叫對外?哪裏是內?他回避了這個話題:“所以內鬼究竟是哪個?”
“我三哥崔元成。”
“嫡次子那個?”
“嗯。”
趙長河沈默下去,這是真正的同父同母嫡親哥哥……居然要這樣壹個與人無害的親妹妹的命,為的不過是坑崔元雍壹個沒照顧好妹妹的罪名,這玩意兒甚至不知道對奪嫡有沒有實際作用。
也怪不得崔家的初始反應較為遲鈍,道上都開始刺殺了,崔家卻不知道,並且這些圍追堵截其實存在壹定的組織度,這必然是有高位內鬼在操作的,不是什麽無權無勢的庶子或偏房能辦到的事情。
代入自己是崔元央,這時候應該在哭才對……或許她昨晚已經哭了很久?
“他……怎麽處理?”
“爹把他關入大牢,暫時還沒處理,聽說娘在家裏壹直哭,說肯定搞錯了,有人陷害。”
趙長河搖了搖頭,很難評價。
崔元央又笑了壹下:“不過我現在不恨他。”
“嗯?”
“若不是他,我也見不到如此義薄雲天的趙大哥。”
“……”
“妳知道嗎?我之前很後悔。”
“後悔什麽?”
“沒有選擇第壹條路,跟伱去江南漠北。”崔元央說著說著,聲音漸漸細不可聞,沒讓趙長河聽見這後半句:“或許從此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趙長河並不需要聽見後半句,單是前半句,已經把少女心思傾吐了個明明白白。
他緊緊抿著嘴唇,不知如何作答。
崔元央卻忽然停下了腳步:“到了。”
趙長河擡眼望去,前方姹紫嫣紅,百花盛開。壹條青石小徑宛轉蔓延,在花樹掩映之下不知其深。
“我就不進去了……”崔元央笑笑,又再度含羞低頭:“妳們說的、說的壹些話,我怕是不便旁聽。”
說完轉身壹溜煙跑了,跑到廊邊拐角,又回眸而望,眼裏似嗔似怨,說不分明。趙長河駐足看著,直到那淺綠的裙擺消失在廊外,才默默轉身走進園林。
好奇怪,與夏遲遲別離之時都沒有這樣難言的情緒。
園林深處,水流叮咚,依稀可見在花樹水潭之間露出飛檐壹角,那是園中亭臺,有人靜立,默默看水。
趙長河走了上去,亭中有桌,桌上有酒,左右無人伺候。
崔文璟依然看水,沒有轉頭,似是隨意道:“坐。據聞妳好飲,自己喝。”
趙長河沒有坐,反倒走到他邊上和他並立看水。
這個舉動十分無禮……當然若是真二五八萬地坐在那喝酒也很無禮,但也符合他粗野的形象。如今這並肩而立的樣子,更加難以形容。
崔文璟有些驚奇地轉頭看了他壹眼,目光在他臉上的刀疤上駐留片刻,又轉回視線:“妳以什麽身份與我並肩?”
女兒的恩人?還是女婿?還是……皇子?“客人。”趙長河隨意道:“有客來訪,主人頭也不回,自顧看水……崔家名重當世,為了不讓前輩擔上無禮惡評,晚輩只好壹起站這兒了。”
崔文璟眼裏有了些笑意,灑然回身,做了個請的手勢:“老夫有些心事,壹時失禮,客人海涵。請坐。”
趙長河回身坐下,這次主動替崔文璟倒酒。
崔文璟饒有興致地看著他倒酒的樣子,忽然道:“妳讀過書,識過禮?”
趙長河“嗯”了壹聲。
雖然妳們世界的禮儀我沒學過,妳們讀的什麽書和我也不壹樣,但我真的是個讀書人。
讀書人的氣質其實是很明顯的,只不過匪窩廝混後的趙長河書卷氣越來越淡了。然而當面對崔家這樣的屬性,不自覺就會展現,當初崔元央就覺得“見光死”,這廝並非想象中那麽粗野。
但看在崔文璟眼中,卻另有意味:“趙厝出身,本不該讀書識禮。”
趙長河倒酒的手微微壹頓,又順勢停止,把酒壺放在壹邊:“趙厝就在洛家莊邊上……倒也沒有世人想象的荒僻。”
“所以趙厝人在洛家莊幹活,或者洛家莊人住在趙厝,都很正常?”
趙長河不語。
崔文璟看著杯中酒液,忽然道:“昨晚我本來不想出手,想等刺客先殺了妳,我自信在此同時可以把小女救走。”
“我知道。”趙長河很平靜地回答:“那樣我就是死在聽雪樓刺客手裏,前輩不過來遲壹步,只來得及救下女兒……頭疼的很多事瞬間消失了。”
“妳生怨否?九死壹生護送小女,卻得到這樣的答案。”
“若我是前輩,做的事可能也好不到哪去,所以理解……最終前輩還是出手相救了,之前怎麽想也沒太大要緊。但有句話我和央央說過,理解需要相互才有意義。”
“有對等的資格,才有相互理解的前提,無論是老夫,還是唐晚妝。”崔文璟淡淡道:“便如任何人家,對待壹個贅婿與對待壹個門當戶對的聯姻,態度也不可能壹樣,人盡如此,相信換了妳也如此。所以老夫還是那句,現在的妳,以什麽身份與老夫對飲?”
崔文璟的態度,就差沒這樣說了:被亂世書坑得,現在我女兒和妳的事已經沒別的選項了,唯壹可以選的就是妳到底是皇子呢還是個山匪。如果是皇子,咱聯姻;妳要不認,那就做個贅婿壹邊玩去。就等妳壹句話。
趙長河忽然在想,其實崔文璟這種態度可以表明壹點:他知道這不是真皇子。
如果是真皇子,老崔完全可以直說的,只有心裏清楚這是假的才會有所猶疑。畢竟打算把壹個假貨扶上位,要做的壹系列後續舉措那可真是大動作,崔家是否願意下這樣的重註?
所以昨晚才會起意,不如死了完事。
而今天發現趙長河居然讀書識禮,這裏蘊含的東西好像又有點意思起來,說不定對原先“假貨”的判斷還開始不自信了……所以句句想讓趙長河自己承認是皇子,能主動掏出信物最好了。
趙長河想著想著,忽然搖頭失笑。
崔文璟就安靜地看著他失笑的模樣,壹言不發。
趙長河終於嘆了口氣:“所以我說,理解是需要相互的。在這件事裏,從來就沒有人想過,趙長河是怎麽想的……或許只有央央自己想過,她才真正站在趙長河的角度上想過問題……”
崔文璟淡淡道:“妳不妨說明白點。”
“我送央央回來,只是做了壹件該做的事。從事情的出發點,直到如今,心中從無半點男女之意,更沒有貪圖過崔家勢力半分。”趙長河低聲道:“我有戀人的……雖然如今也不知道她忘了我沒有,但在她說陌路之前,我必須對得起她的等待。央央很可愛,崔家很高貴,或許可以給我很多助力,從此平步青雲……但趙長河從無此意。”
崔文璟瞇起眼睛。
遠處廊下,崔元央靠在廊柱上,擡頭看著天上白雲蒼狗,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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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三年之約?
在這事上也只有崔元央真正懂得趙長河的心情。
亂世書這壹閃,在崔家角度上蛋疼,在趙長河角度上又何嘗不是日了狗?
本來送人回家,飄然遠去,回顧起來“不亦快哉”的壹段江湖歷程,生生的變味了,而之前想方設法在保全央央的名譽,也全白搭了。
全天下都在想趙長河要怎麽做這個姑爺,艷羨不已。有沒有人想過,趙長河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想做這個姑爺?所有人都在腦補他和央央的關系,他是不是必須負責?可他只是送人回家,根本什麽都沒做啊,披荊斬棘九死壹生就算了,還要搭上自己從來沒打算這麽走的未來人生嗎?除了央央本人之外,誰曾考慮過?所有人只會覺得他賺了……
少女看懂了,那欲語還休的回眸,漾在心裏,至今漣漪未去。
可是意外的是,本以為崔文璟聽了這話會發怒,但預計中的怒火卻沒有到來。
崔文璟反倒慢慢抿了口酒,悠悠道:“妳所謂的戀人……四象教夏遲遲?還是別人以為是假貨的壓寨夫人嶽紅翎?”
草,您懂的真多。
趙長河意外於崔文璟的態度,剛才壹直有些桀驁的姿態反倒老實了許多,答道:“遲遲。嶽姑娘君子之交,亦師亦友,並無他意,是別人有些誤會,包括令郎……”
“天真。”崔文璟嗤笑:“妳還不如說嶽紅翎,倒還像樣些,卻居然是為壹個魔教妖女守牌坊……”
趙長河有些不服氣地抿了抿嘴,他覺得遲遲對他是真的。雖然要說多麽此情不渝天荒地老的,那或許還不到那份上,以後是否會淡去不好說,遲遲離去時也曾說過“如果妳以後要找女人”看似不太在乎,但他覺得遲遲至少那時候是在乎的。
崔文璟打量了他半晌,越發有點好笑。
自己拿捏作態之時,他桀驁不遜,並肩而立,侃侃而談。自己不介意他的拒絕,反倒調侃他時,他就變老實了,不服氣又抿嘴沒駁的樣子還挺可愛。
什麽天生匪類天生反骨的,不過是個恩怨分明棱角未泯的少年而已。
連情思也是典型少年,哪有山寨匪類的樣子?伱見過哪個山大王對女人這種態度?
那身份……越發像真的了。
他食指悠悠地輕叩石桌,慢慢道:“老夫昨夜反復問過央央,妳對她無意,我信。逃亡之時有些肢體相接,事急從權,崔家也不是什麽食古不化的蠢貨,倒也不要緊。但問題是,央央對妳怕是有意,很有意的那種……”
趙長河不語。
這就是今天前來拒絕時,心中壹直情緒難言的原因。
最難消受美人恩。少女似嗔似怨的眼眸反反復復在心中回蕩,這拒絕的話語說得確實艱難,要是面對她本人,趙長河不確定自己是否說得出來,好在面對的是她父親。
央央自己也知道,不便旁聽,她怕自己在場他說不出口,也怕自己聽了會哭吧。她其實什麽都知道……
崔文璟看著他的神色,越發好笑了,又道:“老夫也不怪小丫頭不懂事亂動春心……據實說,妳這次行事之英雄,配得起央央動心。”
趙長河忍不住撓了撓頭,有些摸不著頭腦。怎麽越說還越通情達理,還誇起來了,我剛才明明是在拒絕妳誒,難道不是該勃然大怒的嗎……
崔文璟悠悠道:“為家族計,凡事必須考量利弊。但就個人而言,誰不重英雄?倘若妳圖崔家助力,又或者索性圖金錢美色做個贅婿,我們或許都會同意,心下卻未必看得起,覺得女兒被豬拱了。而妳拒絕了,我心疼女兒,但個人反而欣賞,反覺得這才相配,很難理解麽?”
趙長河:“呃……”
崔文璟笑笑:“話說回來了,既然理解需要相互……那麽妳理解央央現在的處境麽?還是說……妳自認問心無愧,可以壹走了之,至於央央被天下人怎麽看,那是她自己的事情?”
趙長河沈默半晌,低聲道:“老實說,若是那樣,我便有愧了……我看不得央央被人笑話。”
崔文璟的笑意越發濃郁:“所以這兩難之局,妳打算怎麽做?”
趙長河忽然道:“央央還小,本來也沒到談婚論嫁之齡。”
崔文璟定定地看著他不說話。
趙長河撓頭:“如果說是義兄妹,前輩會同意麽?”崔文璟抽了抽嘴角:“此非老夫同不同意,妳怕是在把天下人當傻子。就算老夫給妳舉辦壹個盛大的儀式認為義子——妳趙厝禮儀認為義兄妹就不能結為夫妻的?反正天下人沒有這個規矩。”
趙長河:“……”
崔文璟:“……”
“那……給我三年。”趙長河試著道:“崔家可以天下揚言,趙長河出身匪類,三年之內,若是未登天地人榜,沒有資格娶央央。前輩以為如何?”
崔文璟覺得很有意思,因為這就是他自己的備選方案之壹,他還在想這麽說會不會讓趙長河覺得被刁難,結果趙長河還自己這麽說出來了。
按照這套說辭,是崔家逐了趙長河,不失央央顏面,而話卻也沒說死,給了個希望,不致顯得過於刻薄無情忘恩負義。世人眼中的世家就是有這個挑人出身的毛病,早就習慣,或許會詬病幾句,卻沒到名聲大壞的程度。
三年之後,趙長河說不定都死在哪裏了,或者也沒達成要求,對崔家而言,這事不就完美結束了?
這趙長河很有趣,這事其實他沒錯,卻反倒有愧意,提案也是讓他自己很狼狽,想娶世家貴女卻被嫌棄匪類的江湖談資可不好聽……這是對央央無情麽?明明很疼央央,根本不在乎自己的聲名。
“但問題是……如果妳三年之內真的登上天地人榜了呢?”崔文璟笑問:“真回來娶央央,夏遲遲還要不要了?”
趙長河道:“那個時候,又為何不能是趙長河記恨舊事,不再搭理了呢?”
“如果那時候央央舊情難忘,妳還真舍得不理她?”崔文璟大笑起來:“都是男人,何必相瞞!妳打的是那時候有了足夠實力,是否能兼收並蓄的念頭罷了!”
趙長河眨巴眨巴眼睛,不說話了。
其實有點冤枉,他沒想那麽多,他又不是什麽軍師謀士壹步十算的,這短短時間能想壹個大致交待得過去的解決方案已經不容易了,怎麽可能還埋那麽遠的後路?
但崔文璟居然大笑著這麽說,壹點都看不出怒意,這態度反而讓他覺得,咦……
崔文璟笑道:“原本我想過這個方案,沒想到妳先提出來了……但妳的提案和我的想法有點出入,知道是哪點麽?”
趙長河搖頭,這哪知道。
崔文璟道:“妳說三年……我原打算給的是五年。”
趙長河今年二十,潛龍榜的年齡限制是二十五下榜,所以崔文璟原打算的是五年。
亂世書會劃分這種年齡自然有其道理,江湖豪傑何其多也,資質總是有上限的,都在壹定層面上,人家打磨三四十年的憑什麽打不過妳小年輕?年輕人自然還是先以潛力論。
到了二十五以上,江湖風波也當歷盡,這年紀就別說潛力了,好意思麽,該正式爭壹爭人榜了。
當然絕世天才總是能人所不能,別人還在看潛力的年紀,他已經成就宗師,身登人榜。這種人歷史上當然是有的,只是比較罕見。
上壹個達成這個成就的,叫夏龍淵,身登人榜之時,二十二歲。
而趙長河說三年,那時候二十三。有夏龍淵前例在先,倒也不算過於驚悚,但依然是天下沒有人敢誇言的成就,更何況妳十九才習武……
崔文璟覺得給五年已經挺刁難了,這廝居然自己說三年,妳到底知不知道這其中代表了什麽?當然崔文璟也不是什麽好好先生,拐了女兒芳心的臭小子,昨晚沒弄死妳那是不想女兒發瘋,妳自己說三年了我還給妳讓個五年十年的?
他只是笑瞇瞇地舉起酒杯喝了壹口:“老夫自己側室都好幾個,自然不會跟妳說只許壹人這種話……妳若是真有本事三年內身登人榜,找幾個側室又有什麽稀奇?”
趙長河總覺得這位莫名的好說話,和事先心裏推演過的各種態度完全不壹樣。
想了半天忽然醒悟。
繞來繞去,這不還是壹種婚約嗎?老狐貍還把正室理所當然地訂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