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論

流蘇

都市生活

闊別多年的初見
三月初,二叔伯過世了,淩思南幫忙收拾好後事之後,被安排回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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悖論 by 流蘇

2025-3-5 20:51

  八月末,陰天,大雨。
  距離淩思南來到這個家,過去了壹百七十多天。
  壹百多天很短,卻也很長。
  就像此時此刻壹樣。
  淩思南忘了那壹刻自己在想什麽,只是靜靜站在拉門前,不遠處,是渾身都在顫抖的母親。
  那個時分,空氣粘稠似血沈重滴落,啪嗒啪嗒落在地上,淌在腳邊,然後再慢慢地,慢慢地化開。
  就連窗外的雨聲都被拉低了音階,曳長了尾聲,像是卡殼磁帶的聲音那般詭異地在腦海裏回響。
  不,那好像,不是雨聲。
  女人的嘴顫抖著開合,好像在說什麽,可是她壹時之間聽不進任何聲音。
  她想象了無數次的場景,終於發生了。
  無論反復構建多少個假設,終究還是噩夢。
  直到肩頭被人輕輕搭上。
  “姐姐。”
  像是什麽封印的解鎖,突然之間周遭壹切黏滯的詭譎的失重的光怪陸離的情境都在那兩個字的觸發之下瞬間如潮水般退去。
  然後她聽見……
  “他是妳弟弟。”
  淩思南直視著母親。
  精致的妝容已經遮掩不住臉孔的扭曲,邱善華重復這句話的時候連著眼袋都在顫抖。
  “妳是畜生嗎!他是妳弟弟啊——”
  瀕臨爆發的臨界點終於被打破,仿佛玻璃在壹瞬間朝四周擴散脆裂,短短幾秒鐘的肅靜隨著女人的尖叫而湮滅,尖叫聲振聾發聵,在這個清晨穿破雨幕,驚飛了屋簷下的鳥兒。
  人影沖向她。
  那壹瞬間淩思南絲毫不懷疑,如果她身後沒有淩清遠,自己壹定會被推出十二樓。
  然後下墜,望著那張迅速變小母親的臉。
  再然後耳邊沈悶地“砰”地壹聲,和這個世界告別。
  大概,也不會很疼吧。
  可是身後的人比她的反應更快,下壹秒就擋在了她身前。
  強大的沖力撞在他身上,他的手臂將她攔到了壹邊,淩思南踉蹌地撞上玻璃,整個落地窗都隨之震動。
  邱善華瘋了壹般扒著淩清遠的手臂,往常塗著蔻丹的精致指甲幾乎要把她撕碎。
  而現在她也不管不顧地在淩清遠阻攔的小臂上劃出壹道道鮮紅的印痕,淩思南卻站直了身軀,在壹臂之距外,怔怔地看著她。
  走廊深處傳來淩邈的聲音,他壹邊問壹邊從臥室裏走出來。
  宿醉讓淩邈頭疼欲裂,更遑論此時邱善華的歇斯底裏。
  “他是妳弟弟他是妳弟弟他是妳弟弟啊——”她不斷重復著這句話,眼眶泛紅目呲欲裂,伴隨著嘶啞的吶喊:“淩思南妳是不是人!我怎麽會生出妳這種孽種!當初怎麽不把妳掐死算了!妳為什麽不去死啊——!!”
  眼見有淩清遠攔著如何都接近不了,她幹脆退後了幾步,隨手就抓起茶幾上的花瓶,狠狠砸了過去。
  厚重的透明玻璃裏,插著幾株劍蘭,那壹霎瓶內的清水飛濺,水花合著玻璃瓶掠過空中。
  所有的變化都在壹瞬之間。
  時間把畫面分割成壹幀幀的慢動作,他擋,她推。
  最終花瓶砸在她肩頭,打在耳骨,掉在地上唰地碎裂成數十碎片,向著四面八方飛離。
  兜頭的水澆下來,淋濕了她的發,水珠壹滴滴滾落,那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壹滴,壹滴,透明的水滴,忽然多了淡淡的紅色,在她肩頭的薄衫上氤開。
  她偏著頭,僵直了好壹會兒,才慢慢轉過來。
  花瓶的棱角劃破了耳鬢,壹個長長的傷口。
  水珠混著沁出的血液稀釋,再往下滑落。
  她聽到清遠叫自己,隨後被他抱進懷裏。
  更多的東西被扔向她,這次他把她抱得死緊,說什麽也不肯放開。
  “善華!妳發什麽神經!”男人最終拉住了瘋壹般肆虐的女人。
  女人機械般轉而看向自己的丈夫,低著眉問:“……我發神經?”
  她又看向抱在壹起的姐弟,那只手擡起來,像是壹根利刺,紮進無形:“妳問問那個畜生,到底是誰瘋了……”
  男人的眉頭深深皺起:“妳在說什麽?”
  “都是妳——我壹早就說過他們不正常,我壹早就說過她不該回來!”她嘶喊得肝膽俱裂,擡眼看著淩思南的眼神,仿佛要將她生吃入腹。
  淩思南的視線忽然被遮擋,她擡頭,弟弟的掌心捧住她臉頰,緊張得無以復加。
  “妳怎麽樣,疼不疼,能不能聽見我說話?”
  她還是搖搖頭,壹語不發。
  壹句話哪裏能回答幾個問題,淩清遠的眼眶都泛起了赤紅色。
  淩清遠身後,男人反復地問女人是不是搞錯了。
  然後房間忽然安靜下來。
  她推開淩清遠,面前壹男壹女,被稱作父母的兩個人,像蠟像壹般佇立不動。
  直到女人掌間的手機屏幕,被她壹點點轉向——
  手機畫面裏,是客廳的某個角度。
  沙發後,她和弟弟相擁而吻,更多的畫面,被沙發擋住。
  但已經足夠說明壹切。
  淩思南平視著眼前的監控畫面,淡淡說道:“沒錯,我是畜生。”
  她和她的親弟弟上床了,這點無可否認。
  “淩思南!”淩邈盛怒的暴喝炸響在耳邊,震耳欲聾,他仰頭痛苦地咆哮,跌進沙發裏,緊緊捧著暈眩的腦袋,額角的青筋在跳動。
  她還聽見清遠拉住她,壹聲“姐姐”。
  “可是,為什麽會變成畜生呢?”她擡眼,輕聲地說,“妳們為什麽不問問自己?”
  無視入耳多惡毒的言語,那壹刻她的目光空明。
  清晨,下雨,還有身後吹進的風。
  她裹緊了披肩的衣衫,淩亂的頭發垂在肩頭,可是表情卻很恬靜。
  像是深秋的碧波寒潭,壹片葉子落下來,會蕩開壹圈圈漣漪。
  “妳連自己的弟弟都不放過,妳還好意思說出這種話!”邱善華氣得顫抖,滿面漲紅。
  “是我——”淩清遠正要開口,卻被姐姐拉到了身後。
  “我是這個家的人嗎?”她的腰板挺得筆直,問得坦蕩蕩,“妳有把我當做過妳的女兒嗎?”
  “——妳不是!妳不配!妳就是個畜生!壹個來禍亂我們家的畜生!”
  “對啊。”她擡眼,“既然我不是妳女兒,我又哪裏來的弟弟?”
  她壹步步迎上去:“我是畜生,我是災星,我是當初就應該被掐死的孽種。我沒娘生,也沒爹養,所以我騙走了妳的兒子,我跟他上了床,上了無數次,就在這個家,在妳們背後,在妳們面前,妳知道這叫什麽嗎?這叫——”
  “報。應。”唇瓣輕輕開合,她吐出兩個字。
  剎那間旁邊的男人猛地騰起身,朝她揮出了手。
  卻被人攥住了。
  男人沒想過自己會遭遇到如此大的阻力,他看向抓住他的少年,盛怒至極。
  邱善華瘋了。
  她撲過來,那雙手抓向此刻近在咫尺的淩思南。
  但她躲開了。
  她撲了個空。
  多麽可笑的事實,邱善華這時候才發現,原來,她想打她的時候,她是可以躲開的。
  這已經不是十多年前了。
  她會壹遍遍地挨妳的打,遭妳的罵,那是因為她還有希望。
  可是現在,壹點,也沒有了。
  是她說的,她,不,配。
  淩思南擡起手擦了擦臉。
  手背上,竟然滿是水光。
  可是。
  為什麽會哭呢。
  為什麽,妳總是這樣看著我?
  那個眼神裏。
  寫著怨毒。
  寫著恨。
  寫著過去無數個日夜裏,讀過壹遍又壹遍的避之不及。
  壹點點也好。
  從小到大,壹點點也好。
  讓我看到壹次,妳愛我啊。
  媽媽。
  她淚流滿面地笑起來。
  再也,不可能了吧。
  “對不起。”她哽咽地說,“對不起,我不是男孩。”
  “對不起,我討不了妳的喜歡。”
  “我盡力了,真的。”
  邱善華佝僂著背,緩緩轉過身,那壹瞬間,好像蒼老了幾十歲。
  這麽多年,從淩思南出生到現在,這是她們母女,第壹次如此正視著對方,超過五秒。
  她啞著口,道——
  “去死吧。”
  “我真後悔生了妳這種東西。”
  淩思南閉上了眼睛。
  她慢慢地擡起頭,水珠順著眼角滾落,仿佛順著顫抖的喉線下咽。
  她張口,可是什麽聲音都出不來。
  她以為分離會如此利落,卻沒想到切斷其實如此艱難。
  真的是最後壹次了。
  以後,再也不會了。
  “說完了?”
  她突然聽到淩清遠的聲音。
  睜開眼,目光轉向身旁。
  淩清遠舉著手,依然緊握著父親的手腕。
  “那該我說了。”
  空氣重新繃緊成了壹根弦。
  “——是我對姐姐出的手。”
  淩清遠低低地壹瞥,口吻寡淡的冷。
  “她抵抗過,但我不許。”
  與她不同,他是笑著的,彎起了壹側唇邊。
  “妳們有多討厭她,我就有多喜歡她。”
  他頓了頓,偏頭,自我質疑。
  “不,比那還多得多。”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能阻止,妳們也不能。”
  他驀地松開父親的手,退到了她面前。
  雙眸徐徐擡起來,有幽湛的光。
  “我說過,妳們關不住我。”
  “——淩清遠!”
  “妳們都瘋了……妳們都瘋了!!”女人的厲嚎打斷了男人的怒喝,她往後退了幾步,壹直退到了陽臺邊上,搖著頭對淩清遠哭訴道:“元元……妳是被她騙了,媽媽求妳——媽媽求妳醒壹醒!妳醒壹醒……離開她好不好……離開她!”
  “善華!”男人似乎看出了什麽不妥。
  “妳如果不離開她……媽媽……”女人回頭看了壹眼身後的陽臺,“媽媽就從這裏——”
  淩思南的心也跟著吊起來,龐大的壓迫感如山壹般強壓在肩頭,在心上,隱隱作疼。
  她有些害怕。
  害怕淩清遠不答應,看到母親死在他們面前。
  又害怕淩清遠答應,從此永生不見。
  “媽。”淩清遠開口,“妳想好了嗎?”
  可他壹如既往地平靜。
  “從這裏跳下去,那些人會怎麽想?”
  邱善華定住了。
  “妳辛辛苦苦經營了那麽多年,用死來換流言蜚語,真的值得?”
  “而且。”他修長的身影迎著樓臺微風,筆直的脊線挺著,目光淡漠又疏離,壹如初見時,母親面前那個內斂的優等生,“就算,妳從這裏跳下去,也不過是成全了我們。”
  “我不會放手。”
  淩思南的瞳光微熠。
  邱善華忽地軟了下來。
  癱坐在陽臺上。
  淩思南在那壹刻看到了弟弟眼底嘲諷的笑意。
  他低頭,笑得幹澀。
  “是吧?”他偏頭問淩思南,“他們最愛的,還是自己。”
  他只是他們眼裏完美人生的工具。
  黑影驀地湧上來,如若夢魘。
  壹記猛拳砸在了他的臉上。
  “清遠!”淩思南驚嚇地抱住他。
  清遠嘴角有血。
  “妳個廢物,白養了妳十六年!”淩邈握緊的拳在發顫,酒精在體內消化了那麽久,撕裂的頭痛終於讓他此刻異常清醒。
  斯文的嘴臉氣急敗壞,他無法想象在他的完美教育下,兒子竟然超脫了掌控,犯下了這種有悖人倫的錯誤。
  淩清遠啐了壹口血水。
  “還有兩下,我還給妳。”
  壹聲長氣,“妳們畢竟養了我十六年。”
  眨眼間又是壹拳不由分說地揍上來。
  淩清遠不擋也不躲,事情發生突然,淩思南想要阻止的時候,他已經再度被打了壹拳,這壹次血水飛濺出來,灑在了沙發上。
  父親,沒有留任何情面。
  淩思南猛地拉過弟弟,反身抱住他。
  淩邈滿臉猙獰,第三拳毫無停頓地沖落。
  可是這壹次,拳頭再度被截住了。
  “姐姐,不能打。”淩清遠壹手摟著她,架住父親拳頭的手舉起來,嘴角的血漬讓他說話的語氣莫名地陰鷙,這句不能打,仿佛是壹個命令,讓人心生卻意。
  “妳……”淩邈氣得卯足了勁,面色漲紅,那拳頭壓得發了白,卻怎麽也落不下去。
  “姐姐,走開。”淩清遠囑咐。
  淩思南緊緊抱著弟弟,哭得泣不成聲:“要打打我!”
  她看不下去,太難受了,真的。
  “算了,兩下就兩下吧。”淩清遠忽然自顧自地嘆了壹口氣,“去拿行李,姐姐。”
  “清……”
  “去拿。”
  淩思南不肯退,父親和清遠在僵持。
  他和她對視了壹瞬。
  像是明白了他的用意,淩思南飛快地沖回房間,拖出行李箱迅速放進了幾件隨身的必需品——這些壹直都放在最趁手的地方,如今收拾起來不費吹灰之力。
  等到她出來時,女人嚎啕的哭聲和男人的斥罵聲交織成了壹團。
  淩清遠把她推向大門。
  終於到了這壹刻,她想。
  終於。
  “妳們敢走出這裏壹步……”
  淩邈站在他們身後,威嚴如壹座山阿,鋒銳的目光釘在她背上,像是打骨釘壹般刺入她的骨髓,穿過她的身。
  那目光壹寸寸沈下去,仿佛能聽見森嚴的鐘磬聲,如洪流,如泥海,將她深陷。
  淩清遠不管不顧地推著她向門外走去。
  身後挾風帶雨,幾乎是同歸於盡的氣勢。
  清遠驀地轉身。
  她沒有看清事情怎麽發生的,只知道轉過頭時,淩清遠已經側身站在那兒,地上倒著壹個僵硬的人影。
  淩清遠擡頭看她。
  走過來,打開了大門。
  “我們……”她被推到門外,轉頭想問,卻發現他仍站在門口。
  在,門裏面。
  “還不是時候。”他扯動嘴角,也扯動那壹抹鮮紅。
  淩思南意識到什麽,瞪大了眼:“不行——妳要跟我壹起走——!”
  “壹起的話,誰也走不掉的。”他親吻在她頭頂,“還不是時候。”
  她拋開行李沖向他。
  卻被他狠狠推向更遠。
  淩思南站在門前,腳邊是亂七八糟撒成壹片的行李,像是戰亂的廢墟,像被遺棄的城。
  腦海中有陰影盤旋,是未雨綢繆的禿鷲,在形單影只的她上方,慢悠悠打著圈。
  時間都被拉成了垂死之際的長線,每壹秒都在極致的靜默中……
  崩壞。
  “元元……”
  瞳孔失去了焦距,讓她壹片漠然,有什麽溫熱的液體重新從眼眶中迫切地滿溢,卻被她仰頭收了回去。
  不能哭啊。
  哭就是認輸。
  她又怎麽能認輸。
  她的目光看向那座孤城的大門。
  門裏站著她最親近的血緣。
  和她最在乎的人。
  淩清遠側著身,擡手慢慢抹去嘴角的血跡。
  回望的視線,最終和她交匯。
  眼中不動聲色,又風起雲湧。
  然後那道門留給她的視野越來越狹隘,壹寸寸阻隔了她和他的聯系,像是壓縮了整個世界,空間隨之坍塌。
  最後的最後,她只記得門合上前,少年的桃花眼下翕動的唇。
  他說。
  別哭。
  南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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