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苦行僧

　　昨夜壹番長談，從沈沐這裏得了準信兒，楊帆心裏就踏實了。當兩人計議已定，敞開胸懷準備喝酒時，發現張義已經抱著壹只酒壇子，憨態可掬地蜷成壹團，呼呼大睡起來。
　　次日壹早，楊帆從沈沐那兒出來，先去了壹趟朵朵家裏。
　　朵朵所住的第二進院落，平時有勤快的樸氏打掃，倒也非常幹凈，朵朵搬進去後，除了被褥、油米需要自己購買，其他的東西壹應俱全，連鍋竈都齊備的。
　　昨天住進來時已經來不及置辦了，樸氏壹心想把這個水靈靈的大閨女變成自己的兒媳婦，熱情無比地把她拉到自己房裏，請她壹起用餐，樸氏怕兒子在屋裏坐著人家大姑娘不自在，幹脆把他轟到門外去了。
　　可憐的高舍雞端著壹碗上邊只放了幾根鹹菜條的粥，蹲在門檻上吃了壹頓飯，倒弄得朵朵很過意不去。
　　楊帆壹早趕到的時候，高舍雞已經不在家裏了，樸氏正要陪著朵朵壹塊兒去買些生活必需之物。楊帆臨走之前，給朵朵留了壹筆錢，小柒還小，需要人照顧，朵朵雖然可以接些活計在家裏做，終究有個孩子牽絆，所以楊帆給她留下的錢足夠壹年不務工也能保證溫飽。
　　看到楊帆，朵朵非常開心，楊帆接過孩子抱在懷裏，陪著朵朵壹塊兒去買東西，樸氏走在頭裏，幫朵朵張羅著，這樸氏挑東西砍價都十分厲害，拉住壹個商販就能滔滔不絕地侃上半天，直到把對方說得徹底崩潰，乖乖按照她出的價錢把東西賣給她們。
　　這壹來，樸氏替朵朵省了不少錢，朵朵樂得省心，跟楊帆在後面悄悄地聊著天。
　　楊帆悄聲問道：“怎麽樣？昨晚在這兒住得還成麽？”
　　朵朵點點頭，道：“嗯，這兒跟鄯州差不多，住著很習慣。只是頭壹回住在別人家裏，我也有點害怕，晚上頂了門，還拿了根搟面杖在枕邊。”
　　朵朵說到這兒抿嘴壹笑，道：“倒是我多心了，這戶人家真是老實本分的，他們家的茅廁是搭在院後的，就因為我住在後屋，那個高舍雞怕我害怕，晚上想起夜都不敢到後院來，生生憋了壹宿，早上起來，我看他像救火似的往後跑……”
　　楊帆聽了也忍不住笑了，朵朵能跟這樣厚道本分的壹家人作鄰居，楊帆便放下了心，這壹路下來，都是樸氏幫著張羅。朵朵能想到的生活必需品本來就只那麽幾樣，經樸氏壹提醒，才想到許多疏漏了的東西。
　　回去的時候，大包小裹的，楊帆是個大男人，自然充當壹勞力，陪著她們回到高家，又是樸氏幫著朵朵安置，看看家裏壹切妥當，壹時沒有什麽旁的事情，楊帆便要起身告辭，朵朵哪肯讓他走。
　　很快，高家後院的煙囪冒起了炊煙，雖然都是簡單的飯菜，但是在朵朵和樸氏熱情的款待下，楊帆吃得很飽。
　　飯後又坐壹陣，逗了會兒小柒，等他午睡之後，楊帆便起身告辭了，他又來到西城那家李氏皮貨鋪子，見到了張溪桐、黃旭昶等人。
　　河源軍派來的斥候已經到了，都穿著尋常的百姓衣裳，當他們被帶到楊帆面前時，楊帆根本看不出他們有壹點軍人氣質，完全就是普通的隴右百姓，其中壹人藍眼虬須，居然還是壹個胡人。
　　楊帆不禁暗贊壹聲，這才是做探子的材料，如果只靠他們這些從洛陽趕來的人，就算壹路上不出事，怕也完不成朝廷交代的任務。
　　他壹壹審視著四個斥候，當看到第三個人時，不由為之壹怔，那個人也在看著他，同樣的滿面驚奇。
　　楊帆怔怔地看他半晌，試探地問道：“高舍雞？”
　　那個膚色黧黑，頰上兩抹暗紅的漢子有些驚訝地道：“正是在下，原來……原來朵朵姑娘的義兄就是足下。”
　　這還是楊帆第壹回聽他說話，他的聲音有些粗啞，帶著濃郁的隴西味兒。
　　楊帆笑了，扭頭對店掌櫃的道：“不需要這麽多人，我只要兩個！”
　　楊帆指了指高舍雞，又指了指那個藍眼虬須的胡人，道：“就要他們兩個，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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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舍雞是河源軍的斥候，壹直負責在敵占區從事情報搜集，是河源軍最優秀的探子之壹。那個藍眼虬須的人是突厥人，世代居住在湟水地區，早就被漢化了，如今也是河源軍裏壹個優秀的探子，名叫熊開山。
　　這壹雞壹熊對楊帆的西行計劃是很不以為然的，西域古道行旅雖多，但是少有三五人即長途遠行的，道路的艱難、盜賊的出沒，使得他們必須結幫拉夥，至少湊成幾十人的駝隊，才能應付變化無常的天氣、水源匱乏的荒漠和神出鬼沒的馬賊，像楊帆這樣三個人啟程西行，簡直跟送死沒有什麽兩樣。
　　所以二人對楊帆提出了壹系列的建議，諸如擴大斥候規模，組成壹個龐大的馬隊，或者隱藏身份加入西行的商隊等等，楊帆對二人的提議壹概不置可否，直到三天後準備啟程，楊帆把二人領到了湟水驛的客棧前。
　　駱駝、駿馬、牛車，匯聚成了壹條長長的隊伍，騎士們個個身材魁梧、形容彪悍，從他們的神韻氣質、衣著打扮來看，恐怕都是西域商道的常客，望著他們飽經風霜的粗糙面容，就仿佛有壹股大漠瀚風撲面而來，夾著無盡的沙礫。
　　高舍雞註意到他們握刀的手上滿是老繭，尤其是虎口位置，有些人頰上還有蜈蚣狀的醜陋刀疤，雖然他們除了佩刀，並未見什麽其他武器，但是他們馬背後面那沈甸甸的馬包裏，裝的不可能是金銀財物，恐怕真正的大家夥都藏起來了。
　　這樣壹支隊伍，能打劫他們的人怕是不多，若是真有什麽不開眼的馬賊想找他們的麻煩，人數要是少壹點，反被他們打劫的可能更大壹些。這些人的氣質，實在是更像壹夥馬賊，而少了些商人的感覺。
　　高舍雞驚疑地道：“二郎，咱們……跟他們壹起走？”
　　楊帆笑道：“怎麽樣？這樣壹支人馬，可以確保咱們壹路西去了吧？”
　　熊開山摸著大胡子，猶豫地道：“這個自然是沒有問題了。只是……不知二郎從哪裏找來這樣壹幫人，他們究竟可不可靠。”
　　楊帆笑道：“我知道二位都是河源軍中最出色的斥候，不過，妳們也不要小瞧了我們這些從禁軍中來的人，他們的身份絕對可靠，妳們以為，我們這壹次到西域來，就壹點準備也沒有麽？”
　　熊開山和高舍雞對視了壹眼，頓時若有所悟，雖然他們其實什麽答案都沒有聽到。
　　楊帆道：“妳們且在這裏等等，我去見見他們的頭領！”
　　楊帆說完，邁步進了客棧。
　　客棧對面壹家飯館前，掌櫃的把壹只盛滿飯食的銅缽盂畢恭畢敬地遞給壹個喇嘛僧，那喇嘛僧接過缽盂，向他含笑點點頭，掌櫃的連忙雙手合十，連連作揖，賠著笑臉把他送出來。
　　喇嘛僧並未走遠，就在路邊墻腳下站著，他把禪杖倚墻放下，又把背上的背簍放下，似乎想要在此進餐。
　　這個喇嘛僧瘦小枯幹，僧袍破舊，幾乎已經看不出僧袍本來的顏色。他的年紀看來已經有五旬上下，頭上短短的頭發已隱隱有些白色摻雜其間。因為枯瘦，臉上皺紋很多，但是黑裏透紅的膚色，顯示著他的身體還是非常健康的。破舊的僧衣下，是壹雙草鞋，露出滿是灰塵的腳趾，看來他已走了很遠的路。
　　這是壹個喇嘛苦行僧，如今正是喇嘛教在西域地區蓬勃發展的時候，有大量的僧人勵誌苦行，修行瑜珈禪定，如果說在西域商道上真有人能獨自長途跋涉的，也就只有這種苦行僧人了。
　　因為但凡路過的商隊，絕不會吝嗇於施舍他壹口水、壹碗飯，而神出鬼沒的馬匪盜賊也絕不會打這些身無分文，連粥飯都要靠別人施舍，成心跟天地鬥而磨礪心誌的喇嘛苦行僧。
　　沒人註意到他，連楊帆也沒有，楊帆即便是跟他走個面對面，也絕不會多看他壹眼，因為……天愛奴的喬扮實在是毫無破綻。
　　就算她現在自己站到楊帆面前，承認她就是天愛奴，楊帆也不會相信那麽漂亮的壹個小女子，居然可以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那老楸樹皮似的皺紋，那枯瘦的完全看不出壹點女人味兒的身材，還有那雙臟兮兮的腳丫子，這樣壹個苦行僧，會是那個香蔥兒般水靈俏麗的天愛奴？
　　可她的確就是天愛奴。
　　天愛奴看到了楊帆，就在那個飯館掌櫃的遞過缽盂的時候。吃驚之下，天愛奴差點兒把飯碗都撒了。她壹路追躡到這兒來，本來是盯著沈沐的舉動的，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楊帆居然也到了西域。
　　“他果然與沈沐走到壹起了呀……”
　　天愛奴想著，忽然在這異域他鄉遇到了他，讓她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壹個挺著大肚腩，帶著兩個仆人從她身邊經過的富綽番商，忽見這位苦行僧人向他微微含笑，忙不叠站住腳步，雙手合十，畢恭畢敬地向這位大師深深施了壹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