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胡旋舞

　　東泠手舞足蹈，身形壹退，壹腳踩在那胡姬腳尖上，疼得那胡姬哎呀壹聲嬌叫，東泠大驚失色，趕緊轉身扶住她手裏的酒甌，道：“小心壹些，這可是十萬錢吶，若摔碎了，便拿妳去抵債！”
　　那胡姬聽了大驚，趕緊把酒甌緊緊地抱在懷裏，擺出壹副甌在人在，甌亡人亡的壯烈樣兒來。
　　“夫人，我看……還是算了吧，區區壹瓶酒，怎值得這許多錢。”方才耀武揚威登臺的柳君璠已然趁著大家都把註意力投向那邊雅間的機會，臊眉耷眼地下了臺，訕訕地湊到姚夫人身邊小聲勸道。
　　姚夫人不理，只是狠狠地瞪著天愛奴，攥緊雙拳，叫道：“十二萬錢！”
　　遺憾的是，她壹下加價兩萬錢，全場卻沒有壹點轟動的效果，所有人都屏息看著那邊雅間，等著那少女加價。少女不負眾望，那脆生生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二十萬錢！”
　　全場還是沒人喧嘩，不是這個價不夠高，而是因為太過意外的跳躍式加價，讓大家壹時有些緩不過神兒來了。
　　天愛奴當然不怕出價，這甌美酒本就是她拿來的，就算是喊出壹千萬錢的價格，她全部的損失，其實也只有付給東掌櫃的那五百錢而已，她怕什麽？姚氏夫人臉色大變，本來挺起的腰桿兒，微微地矮了壹矮。
　　全場大嘩的聲音這才像壹陣龍卷風似的在整個酒家裏傳開，也不知誰碰倒了酒壺，誰碰掉了酒杯，還有壹處有人站起，眺目觀望，卻因立足不定，壹跤撲到屏風上，把壹扇屏風都撲倒在地。
　　洛陽城裏鬥富的情形屢見不鮮，聽說夏日炎炎時，曾有貴介公子在洛水邊乘涼，順手就摘下腰上的明珠投進河裏，叫那精於水性的昆侖奴下水去摸，洛水既深且湍，明珠入水哪有那麽容易摸到的，十顆倒有九顆根本找不到了。
　　可那畢竟是傳聞，眼下二十萬錢壹甌酒，這可是親眼目睹的事情，這與拋珠入水有何區別？
　　天愛奴微微壹笑，吩咐道：“可兒，去把酒取來。”
　　可兒就是她雇來的那個青衣小婢，這丫頭身材長相都還可人，只是智商似乎有那麽點兒……，所以沒人肯雇傭她做事。天愛奴倒喜歡留她在身邊，不懂事便不會多事，權當她是個擺設，與楊帆商議事情的時候，就不用過分小心。
　　可兒答應壹聲，走上臺去，從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胡姬手中接過酒甌就往回走，下臺的時候居然是虎楞楞地跳下去的，看得四處酒客提心吊膽，生怕她腳下壹絆，二十萬錢就打了水漂。
　　姚夫人氣得嘴白臉青，簌簌發抖。
　　柳君璠賠笑解勸道：“夫人，壹甌酒哪值得二十萬錢，咱們何必與這等人壹般見識……”
　　“滾開！聒噪不休，好生可憎！”
　　姚夫人壹腔怒火都發泄在他身上，劈面壹記耳光，打得柳君璠眼冒金星，姚夫人戾氣滿面地道：“滾到外面站著去，老娘看見妳就生厭！”
　　“呃……好，妳別生氣，我……我……”
　　柳君璠狼狽不堪地走了出去，發生在雅間的這壹幕，被整個酒家的喧嘩議論聲給遮住了，所以只有舞臺正對面的幾個酒客和站在臺上的東泠掌櫃以及那個胡姬看到。饒是如此，看到他們異樣的目光，柳君璠還是羞慚難當。
　　他站在雅間門口，壹身打扮卻又不似侍候的小廝，只好慢騰騰挪著身子，佯向左右，仿佛要離開壹下去方便似的，以免引起別人的好奇。
　　可兒把那甌酒抱回雅間，天愛奴接甌在手，輕輕地拈了壹拈，伸手拔下瓶塞，頓時酒香四溢，天愛奴將醇香的葡萄酒註滿兩杯，推給楊帆壹杯，楊帆取杯在手，細細壹嗅，只覺芬芳四溢，微帶甘甜，確實好聞。
　　天愛奴輕輕搖了搖酒杯，嗅了嗅杯中香氣，呷壹口酒，閉上雙目品味片刻，方才壹飲而盡，展顏道：“果然好酒！”
　　閃目看向楊帆，見他正瞧著自己，便睨著他道：“怎麽不喝？”
　　楊帆笑道：“這壹口下去，就是幾百錢沒了，不忍喝呀。”
　　“貴麽？”
　　“難道不貴？”
　　“不貴！”
　　天愛奴搖搖頭，微微瞇起了雙眸，說道：“昔日壹碗米湯，尚且千金難求呢，如今萬裏迢迢，運來中原壹甌好酒，二十萬錢，貴麽？壹點也不貴！來，喝酒！我還是頭壹次陪人喝酒，也是頭壹次叫人陪我喝酒。這甌酒，咱們喝光了它吧！”
　　“金釵醉”掌櫃東泠賣出了壹甌天價酒，心中歡喜不禁，又見姚夫人氣憤不平，為了緩和氣氛，下臺之後就吩咐歌舞器樂趕緊準備，片刻工夫鼓樂大作，壹個頭戴尖頂番帽、身穿細氈窄胡衫的胡兒便夾了壹個碧綠色的漆盤上了舞臺。
　　碧綠色的漆盤直徑三尺，如同壹只張開的大荷葉，“荷葉”置放於地，那少年胡兒便壹個騰身躍馬的矯健動作，跨上盤去，隨著羯鼓急驟的聲音舞蹈起來。
　　這少年胡兒十五六歲，膚白如玉，鼻尖如錐，他勾手攪袖，擺首扭胯，提膝騰跳，時而東傾西倒，時而環行急蹴，每壹個動作都應著鼓聲，充滿了動作的韻律美感，可是不管他的舞姿如何優美，雙腳始終沒有踏出圓盤壹步。
　　有那識貨的酒客見了這等高明的“胡騰舞”已然忍不住喝起彩來。
　　楊帆和天愛奴便賞舞，便喝酒，壹甌酒，很快就被二人痛飲掉大半。天愛奴喝的這甌葡萄酒遠比尋常的酒酒力大了兩倍不止，後勁十分綿長，這時酒力隱隱發作起來，天愛奴玉壹般明凈的雙頰上便像塗了壹層胭脂似的，浮起了淡淡的紅暈。
　　楊帆還是頭壹回看她喝酒，萬萬想不到她喝酒如此爽利，根本不用勸的，便杯來酒幹，十足壹個女中酒鬼，忍不住便道：“不要喝那麽急，這酒雖然甘醇，不過那掌櫃方才也說，這酒的酒力較之他店中最好的酒還要超出兩倍，可不要喝醉了。”
　　天愛奴攬杯在手，憨態可掬地道：“這麽點酒，怎麽會醉。這酒已經開了壇口，沒有冰窖置放，用不了多久就會變酸，還是把它喝光吧。”她說著，便笑乜楊帆，道：“怎麽，堂堂男子漢，還不及我壹個女兒家能喝麽？”
　　她側首乜目，望向楊帆時，眸中隱隱的，就像有壹縷絲般勾人，楊帆到底還是慕艾少年的歲數，禁不住心中便是壹跳，舉起杯道：“好！我雖不常飲酒，自信酒力卻不在妳之下，妳要盡興，我奉陪便是，幹！”
　　兩下裏遙遙壹舉杯，雙雙壹飲而盡。
　　胡兒壹曲舞罷，在滿堂喝彩聲中夾起碧綠漆盤退下，幾名胡姬又翩躚上得臺來。
　　洛陽如今最流行的舞蹈是什麽舞？
　　當然是胡旋舞！
　　天下間什麽人的胡旋舞跳的最好？
　　當然是胡姬！
　　什麽人最愛看胡旋舞？
　　當然是男人！
　　男人本色嘛。
　　於是，六名唇紅齒白、婀娜多姿的胡姬壹上臺，便先迎來了壹個滿堂彩。
　　天愛奴酒雖喝了不少，卻是越喝雙眸越亮，眼看著臺上六名胡姬載歌載舞，楊帆目不轉睛，不禁取笑他道：“妳是在看人還是在看舞？”
　　楊帆回過神兒來，道：“我既沒看人，也沒看舞，我是在想，今日雖在那柳君璠面前炫耀了壹下妳的富有，可是如何更進壹步？要做到自然而然，卻也不易。”
　　天愛奴嘴角壹翹，道：“原來妳在愁這個，妳是男人，所以覺得難，對我來說，易如反掌！”
　　楊帆道：“山人有何妙計？”
　　天愛奴將杯中酒壹飲而盡，輕輕擱杯於案，說道：“妳看我的！”輕輕壹甩衣帶，便向外面走去。
　　楊帆正不知她意欲何往，天愛奴已經壹步邁上臺去。四下裏正在觀舞的酒客們登時精神大振，知道這位女客喝得興起，想要上臺壹舞了。
　　方才有些酒客已經見到她的容貌，只覺她俏麗可人，嬌艷欲滴，如同壹朵迎風搖曳的花朵兒，若論容貌，臺上幾個胡姬雖然占了異國韻味的便宜，卻還是明顯的遜她幾分。另外壹些酒客只知這個雅間的女客出手豪綽，卻是這時才見到她的樣子。
　　胡姬歌舞，天天都能看得到，像這樣出手豪綽、家境富有的良家女子，若非今日她飲酒醉了，想要觀她壹舞卻大大的不易，是以眾酒客都連聲叫好。方才剛剛看過壹場鬥富，如今再看事主之壹展示舞姿，今日真是沒有白來。
　　六個胡姬壹見這位女客乘興登臺，便很默契地邊舞邊向後邊退去，給她騰出了壹大片地方。天愛奴似乎不勝酒力，腳下有些虛浮，楊帆看了不禁有些擔心，天愛奴站定身子，回轉身來，瞧見他關切的目光，眉梢不由微微壹挑，那神采飛揚的樣子說不出的俏皮可愛。
　　她隨著鼓點微微地晃動著身子，等候著下壹段音樂的開奏，這胡旋舞的伴奏樂曲節奏明快，剛勁有力，是由羯鼓、梆子等打擊樂器構成的，臺側樂師見客人上臺，也來湊趣，忽然起了壹個過門兒，胡旋舞曲重新奏起。
　　心應弦，手應鼓，
　　弦鼓壹聲，天愛奴雙袖倏然高舉，
　　翠袖滑落，露出半截皓腕，
　　尚未叫人看清那雙纖秀動人的皓腕，天愛奴的身子已如疾風回雪般飄轉舞動起來，
　　舞因為動而美，心因為舞而飛。
　　天愛奴時而如雪花般在空中飄搖，時而像蓬草般迎風飛舞，那迷人的身體曲線，在她的旋轉中便完美地呈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