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動如脫兔

　　劉奎壹手持刀，鹿皮抹布在血槽裏壹遍壹遍機械地擦拭著，同時冷眼瞟著少年的動作。
　　少年走到幾案邊，輕輕放下木槌兒，然後手掌貼著銅鑼，把它擱到幾案上，這樣可以防止銅鑼發出聲音。
　　幾案上有壹壺水和壹盤倒扣著的杯子，旁邊還有壹只掀開的杯子，裏邊有半杯水，那是劉奎剛剛用過的。少年輕手輕腳地翻過壹個杯子，倒了壹滿水，然後又給劉奎把杯子斟滿了。
　　劉奎眼中的冷漠稍減：“這是個懂規矩的年輕人。”
　　劉奎自詡是壹個訥於言而敏於行的人，所以特別在意別人的行動表現，這個小家丁，在他看來已經順眼多了。
　　少年喝完水，輕輕放下杯子，對劉奎欠了欠身，微笑道：“多謝將軍，在下這就去巡邏了。”
　　劉奎“嗯”了壹聲，眼皮抹了下來，淡淡地道：“官府安排妳們這些人來守夜，根本就是讓妳們送死，自己小心壹些吧。”
　　劉奎壹向拙於言辭，對上官、同僚也不假辭色，如今卻對壹個地位與有他天淵之別的小家丁特意囑咐了壹句，實在是破天荒頭壹遭。這個少年的笑容有種很特別的親和力，叫人很容易就對他產生好感。
　　少年笑得更加燦爛：“多謝將軍關心。楊郎中能請到將軍這樣神武的人物來府中坐鎮，想必那個飛賊根本不敢再來了，小的有什麽好怕的。”
　　壹抹笑意浮上了劉奎的眼睛：“妳這小子懂得什麽，那人既敢把楊郎中傷成那副模樣，分明是有不共戴天之仇，還怕有人捉他麽？妳還是小心些吧，真要碰上那個人，哼！妳就自求多福吧。”
　　少年想了想，怵然道：“不錯！將軍虎威，固然令人懼怕，可是那人與楊郎中有血海深仇，想必……想必是不會就此罷手的，我還是應該小心些才是，多謝將軍提醒。”
　　“嗯？妳等等！”
　　劉奎停了擦刀的動作，擡起臉來，問道：“妳知道那人與楊郎中有何仇恨？”
　　說起來，劉奎還不知道楊郎中到底是被何人，因為什麽緣故而傷害的，人都有好奇之心，聽到這句話，難免壹句。
　　少年有些驚訝地道：“我聽府上管事說，那個大盜潛進府來時，曾對楊郎中說過，他說他是為了永淳二年的韶州血案而來，所以與楊郎中有不共戴天之仇，怎麽？將軍受楊郎中邀請而來，居然不知道那個大盜是什麽身份？”
　　“永淳二年……，韶州血案……”
　　劉奎低頭想了想，臉色突然變了，他霍地擡頭道：“那人是韶州桃源……”
　　劉奎甫壹擡頭，雙眼便猛地壹瞪，因為他看到那個本來還站在壹丈開外的少年突兀地出現在他的面前，五指如喙，迅猛之至地向他的咽喉插來。
　　“妳敢……”
　　劉奎怒喝出聲，掌中刀猛地揚起。
　　少年疾退，倏然又站到壹丈開外，還是原來的那個地方，仿佛他根本就不曾離開過那個位置。
　　靜如處子，動如脫兔。
　　劉奎掌中雪亮的千牛刀在空中揮起壹片雪白的光輪，但是刀下的人已然不在，劉奎壹刀揮空，驚怒地想要站起來，可他忽然發覺自己全身的力氣好像壹下子都被抽空了，他的雙腿已完全使不上力氣。
　　他想張口大叫，可是口張得很大，卻壹個字也喊不出來，喉中咕咕地叫了幾聲，血便順著嘴角溢了出來。
　　他的手中還握著刀，但他那雙鋼鐵般的手臂也忽然軟下來，原本擦得很亮很幹凈的鋼刀“當啷”壹聲掉在地上，沾上了壹點泥土。
　　那少年撮指如喙，以迅雷難及的速度點中了他的咽喉，又在他的刀揮起之前，飛快地退開了去。
　　劉奎怒目圓睜，壹雙眼球好像就要突出眼眶似的，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吐不出壹個字來，因為他的喉骨被那壹喙已然擊得粉碎，聲帶被碎骨刺成了壹團肉糜，根本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
　　劉奎憋得面孔像塗了雞血壹般漲紅，他勉強地吐出幾個意義難明的音節來，身子便開始搖晃起來。
　　少年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麽，他走過來，輕輕地走到劉奎面前，輕輕地彎下腰，拾起那口千牛刀，挺直腰桿，看著劉奎的眼睛，輕輕地問道：“妳既然知道韶州有個桃源村，難道還不知道我為什麽動手？”
　　劉奎喉中發出低沈的嗚嗚聲，那是氣浪穿過咽喉的聲音，他還是說不出話來。
　　少年更不遲疑，倏然揚起那口刀，刀在空中壹揮，便幻起壹團光暈，雪白的光暈，瞬間變紅。
　　劉奎聽到的最後壹句話是：“桃源村壹百四十七個冤魂在等妳，請上路！”
　　壹顆燕頷豹髭、怒睛赤面的人頭飛上半空。
　　刀，的確是好刀！
　　……
　　半炷香的時間之後，壹個巡弋的坊丁就發現了劉奎的屍體。
　　這個坊丁脖子上掛著壹個哨，但他只用壹聲尖叫，就完成了召喚使命。
　　當許多人應聲趕來的時候，看見劉奎端端正正地坐在胡凳上，成了“壹字並肩王”，他的項上空空，那顆人頭滾到了旁邊壹根柱子後面。
　　血濺了壹地，從那血液濺射的情況看，劉奎並不是死後被人擺回座位的，而是坐在座位上，就被人壹刀砍下了項上人頭，而且……那人用的還是劉奎自己的刀，那個人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辦到這樣的效果？
　　隨著劉奎的死，楊府中壹片喧騰，幾個聞聲闖進書齋，結果目睹血腥場面的丫環吐得壹塌糊塗，巡捕公人們則壹個個陰沈著臉色，仿佛別人欠了他三百吊錢。
　　奉宸衛中郎將蔡東成領著沈家輝、吳少東、黃麒麟三個千牛備身自打進了案發的書齋之後就沒有再出來。為了防止歹人調虎離山，楊明笙當然也被他們擡了進去。
　　沈家輝三人悲憤的哭泣聲從書齋中隱隱地傳出來，打斷了武侯坊丁們的竊竊私語，整個院落中壹片靜寂，唯有那隱隱約約傳來的悲痛的哭泣聲，驚飛了枝頭宿夜的烏鴉，撲棱棱地在夜空中盤旋。
　　武侯坊丁們的臉色都不太好，來人能在如此嚴密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到書樓，在劉奎絲毫沒有反抗的情況下取走他的項上人頭，這該是何等可怕的人物？
　　那些負責遊弋巡邏的坊丁武侯們都在暗暗慶幸和後怕著，就是那些潛伏在暗處的哨卡，想到刺客可能就是從自己身邊走過去的，而自己竟然壹點都沒有察覺，也不免有點毛骨悚然的感覺。
　　不管是坊丁也好，武侯也罷，都沒有抓捕這種亡命大盜的覺悟，那些武侯拿著微薄的俸祿，平時只是管理管理小偷小摸、坑蒙拐騙、防火防盜壹類的事情，而坊丁們作為他們的補充，頂多處理壹下鄰裏紛爭、街頭鬥毆壹類的小事，什麽時候接觸過這麽大的案子。
　　這是殺人血案，而且兇手連大唐刑部郎中和奉宸衛千牛備身這樣的文武高官殺起來都不眨眼睛，這等亡命之徒，又有這樣壹身超卓恐怖的武功，叫他們送死，誰願意？
　　他們默默地站在那兒，不是在哀悼劉千衛的逝世，而是想到那個刺客的目標是楊郎中，只要楊郎中不死，他就壹定還會再來，壹個不小心，自己就會被殺雞壹樣地殺掉而惶恐。
　　楊帆當然也是臉色發白，壹臉驚恐。即便妳認真觀察，也休想從他的表情上發現壹點異常，更何況現在根本沒有人去觀察他們的表情，因為沒有人想到兇手就在他們當中。
　　楊帆發現四名千牛備身擅長聯手合擊之術後，就決定壹定先除掉他們之中的壹個，他的太師父曾經對他說過，訓練有素的士兵聯手合擊，進退默契，就可以成倍地疊加每個人的力量，聯手合擊所發揮出來的力量，將數倍甚至十倍於這幾個單兵戰力的總和。
　　這四名千牛備身明顯都有壹身不俗的武功，他們聯手合擊所發揮出來的力量到底有多大，楊帆不清楚，他也不想費力氣去搞清楚，他要做的事必須步步謹慎，沒必要去冒那些風險。既然能夠利用自己隱秘的身份殺掉他們中的壹個，達到自己的目的，那就可以了。
　　這四個人的聯手合擊之術可能已經練了幾年，甚至十年二十年，彼此間的那種默契，使他們渾然壹體，如同壹人。殺掉壹個，就破壞了這種默契。
　　由於這四個人習慣了互為攻防、相互配合的手段，壹旦殺掉其中壹個，剩下三個人驟然改變了熟悉的攻擊方式，甚至還不如三個初次嘗試配合的人更圓轉如意，這就等於徹底瓦解了他們聯手合擊的可能。
　　他進入書樓之後與劉奎的幾句對答，只是想確認劉奎是否也是當年韶州血案的參與者之壹，當然，無論劉奎是與不是，他既然已經壹腳踏進了這個漩渦，都必須得死。
　　劉奎的話只說了半句，雖只說出半句，但是他神情的變化，說話的語氣，乃至脫口而出的桃源村的名字，都已證明，他就是當年環山村血案的參與者，至少也是知情者。
　　劉奎如是，那麽“銅墻鐵壁”的另外三個人呢？
　　那位奉宸衛中郎將蔡東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