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姑奶奶惹不得】

　　距離橫林鎮壹裏地，有太監新設的非法鈔關。
　　辦公條件非常簡陋，兩邊臨時搭些茅草屋，便是辦理過稅的吏房。河面拉起壹根繩子，阻攔江上船只通行，交稅之後才能準許通過。
　　黎明時分，烏漆嘛黑。
　　鈔關兩邊，停滿了來往船只，都在等著天亮之後交稅過關。
　　太監設置私卡，不但增加了商賈的稅收成本，同時還大大提升時間成本。以前通行無阻的江面，現在得慢慢排隊，而且夜晚還不上班。
　　張鐵牛站在艙外，遙望前方關卡，心虛道：“等天亮了，太監發現兩位哥哥的頭顱不見，會不會派人在這裏攔卡搜檢？”
　　“妳怕什麽？我火燒縣衙都不怕，”趙瀚好笑道，“大不了下船廝殺壹通，將鈔關吏房全給他燒了，把銀錢全部傾撒出來讓人去撿。”
　　殺人放火，如同兒戲。
　　張鐵牛低聲嘀咕：“還讀聖賢書呢，妳才是壹個殺坯。”
　　等待許久，終於天亮，鈔關開始工作。
　　大約排隊半個時辰，稅吏登船搜檢，瞥了壹眼迎風招子，問道：“費家的客船？”
　　趙瀚拱手說：“鵝湖費氏家仆，奉少夫人之命，給九江娘家送壹些年貨。”
　　“年貨也是貨，得按貨船交稅。”稅吏刁難道。
　　趙瀚連忙說：“自家造的連四紙，送給親戚壹些罷了。官爺，朝廷有規定，筆墨紙硯都可以免過稅。”
　　“那就交坐艙稅。”稅吏笑道。
　　“還勞官爺高擡貴手。”趙瀚遞過去壹串銅錢，都是崇禎元年南京工部鑄造的，僅次於崇禎元年北京鑄造——嘉靖中期的鑄錢最優，現在已經很少流通了，原因是劣幣驅逐良幣。
　　崇禎四年的鑄錢就不行，全部改由太監負責，重量和用料都變得更差。
　　稅吏掂了掂重量，心中已有估算，約值五錢銀子，頓時笑道：“走吧。”
　　“不給稅票嗎？”趙瀚問道。
　　“妳還想要稅票？”稅吏把手壹攤，嘲諷說，“可以，得加錢。”
　　趙瀚連忙賠笑：“我就問問，官爺走好。”
　　太監私設的鈔關，有個錘子稅票。
　　招募的稅吏也不正規，都懶得進艙查看貨物。征多征少，全憑稅吏的壹張嘴，不給足賄賂就往死裏坑！
　　趙瀚回艙笑道：“這稅可收得可真便利。”
　　龐春來說：“私卡便是如此，我在遼東時見多了。”
　　張鐵牛躺在榻上打哈欠：“小相公，都快過年了，咱們要往哪走？”
　　趙瀚回答道：“先去弋陽縣，找個大夫治傷。”
　　“那廝的腦袋被打破，身上到處皮開肉綻，還有好幾處淤傷，怕是要活不成了。”張鐵牛閉眼開始打盹兒。
　　中午時分，抵達弋陽。
　　客船在葛溪水驛靠岸，趙瀚親自去城裏請來大夫。
　　大夫被嚇了壹跳，咋舌道：“這可傷得不輕。”
　　趙瀚說道：“妳只管治，死活不論。”
　　大夫把趙瀚包裹的布片拆下，塗抹金瘡藥重新包紮，折騰壹番拿錢走人。
　　壹路坐船，過貴溪、安仁、余幹，駛入鄱陽湖轉贛江。
　　如果前往瑞金，其實可以走近道，直接從信江轉撫河往南。但水道網絡實在太復雜，費家的船工搞不清楚，只能繞遠路順著贛江走，這樣還能避免遇到水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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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茂生是傍晚醒來的，輕輕壹動，感覺渾身哪裏都痛。
　　“醒了？”趙瀚把陶罐座到炭爐上，撥弄著木炭說，“粥是冷的，我給妳熱壹熱。”
　　陳茂生有些疑惑，虛弱無力道：“是趙先生嗎？我這是在哪兒？”
　　張鐵牛邁步過來坐下：“昨晚妳差點被扔河裏，是小相公救妳上船的。”
　　“多謝。”
　　陳茂生已經回憶起昨晚的事，他被糟老頭子請到府上。誰知家裏臨時來客人，糟老頭子壹直在作陪，夜裏還跑去秉燭賞雪。
　　他被安排在客房休息，那家的少爺突然闖進，威逼利誘便做了腌臜事。
　　夜裏是被打醒的，又被壹陣亂棍打暈，接下來就沒有任何記憶。
　　趙瀚問道：“家裏還有人嗎？”
　　“有，”陳茂生回答，“爹娘俱在，我落籍在弋陽縣。”
　　弋陽縣就在鉛山隔壁，是江西戲曲的兩大發源地之壹，弋陽腔後來影響了幾十個劇種的發展。
　　趙瀚說道：“弋陽已經過了，妳若想回家，我尋個縣城放妳下船，給妳些銀兩在客棧養傷。等妳把傷養好，妳自己回家便是。”
　　聽了這話，陳茂生也不言語，兩眼望著艙頂發呆。
　　“嘿，妳這廝好不懂事，”張鐵牛有些看不慣，“小相公跟妳說話呢，妳想走想留倒是開口啊。”
　　陳茂生只得說：“趙先生，我不想回去，我……我能跟妳走嗎？”
　　趙瀚笑道：“我要造反，妳怕不怕？”
　　陳茂生慘笑：“死過壹回的人，還有什麽好怕的？”
　　“哈哈，咱們的造反隊伍又壯大了。”趙瀚非常高興。
　　張鐵牛心中吐槽：壹個老夫子，壹個小書生，壹個唱戲的，還有我這苦力，四個人就想造反？
　　雖然沒什麽信心，但張鐵牛還是忍不住幻想。
　　他甚至都安排好職務，若是趙瀚當了皇帝，龐春來可以做宰相，自己可以做大將軍，陳茂生幹脆閹了做太監。
　　冷粥稍微溫熱壹些，趙瀚就倒在碗裏，吩咐道：“鐵牛，扶他起來，動作輕些。”
　　張鐵牛哪懂得照顧人，伸手抄住陳茂生的後頸，壹下就將其上半身托起，疼得陳茂生差點暈過去。
　　趙瀚坐攏來，親自給傷患餵粥。
　　陳茂生張嘴喝了壹口，聯想到自身遭遇，癡癡望著趙瀚說：“趙先生，妳人真好。等我傷愈了，就給妳做家奴，每天唱戲伺候妳。我很會伺候人的，妳莫要嫌我身子臟。”
　　這話聽得趙瀚渾身惡寒，連忙克制情緒道：“我是要造反的，等我做了皇帝，天下便沒有賤籍。沒有樂戶，也沒有家奴，妳說這樣可好？”
　　“沒有賤籍嗎？”
　　陳茂生的雙眼亮起來，仿佛夜空中的星辰，壹股莫名情緒被點燃。他滿腔火熱，渾身充滿精神力量：“趙先生，我跟妳去造反，妳壹定要當上皇帝！”
　　趙瀚微笑道：“放心，我肯定能當皇帝，妳先填飽肚子再說。”
　　張鐵牛壹手扶著陳茂生，壹手摸著腰間斧頭，嘀咕道：“又瘋了壹個。”
　　經過短暫接觸，張鐵牛已經可以肯定，龐春來就是壹個神經病。
　　往往沒聊幾句，龐春來就扯到時政，壹會兒說韃子多麽殘暴，壹會兒說朝廷多麽腐敗，反正就是要堅定張鐵牛的造反決心。
　　那種瘋狂的態度，腦子沒問題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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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鵝湖鎮。
　　老五下船之後，飛快往費宅跑去，他比費廩回來得更晚。
　　當日賄賂了師爺，老五沒有立即離開縣城，而是慢悠悠去吃酒耍樂。
　　喝得微醺時，突然聽到吵嚷聲，似乎有人驚呼哪裏起火。
　　老五也沒當回事，繼續把酒菜吃完，出門才發現事態嚴重，逃出來的文吏正在添油加醋講故事。
　　老五嚇得魂飛魄散，飛奔出城，火速回家。
　　壹路沖回拱北苑內院，老五累得直吐舌頭，趴在書房門口喊：“老……老爺，呼呼呼……不好……呼……不好了！”
　　“進來說。”
　　費元祎正在讀壹本詩集。
　　老五彎著腰挪進書房，雙手撐住膝蓋，喉嚨發幹道：“不……不好了……呼呼，容我緩……壹緩……呼呼呼……”
　　費元祎皺眉問：“是不是太監又增稅了？”
　　“不……不是……”
　　老五喘著粗氣，稍微恢復之後，終於完整說道：“那個趙瀚，殺了師爺和典史，還殺了好多衙役，又把縣衙六房給點著了。我出城的時候，縣尊正在組織人手救火！”
　　“什麽！”
　　費元祎驚得站起，哆嗦道：“他怎敢？”
　　老五也是心驚肉跳：“老爺，妳說他會不會知道，是咱們花銀子弄他下獄？這廝敢在縣衙殺人放火，哪天要是……要是來咱家……”
　　“不至於，不至於，他不敢……”
　　費元祎在書房走來走去，越說就越是心虛，仿佛趙瀚隨時會來取他性命。
　　老五提醒道：“大少奶奶那邊，趙瀚還有個幼妹。”
　　“莫要動她，”費元祎連忙說，“不要動他的妹妹，這種亡命之徒，千萬不能再招惹。縣衙他都敢燒，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
　　老五解釋道：“老爺，我是說亡羊補牢，收下他妹妹做義孫女如何？”
　　費元祎連連搖頭：“不可，在縣衙殺人放火，已經形同造反了。老夫壹身清白，怎能跟反賊扯上幹系？”
　　“那就，賞賜他幼妹壹些財貨？”老五試探道。
　　“這倒是可以。”
　　費元祎解下腰間玉佩，叮囑道：“妳把這塊玉佩拿去，再支五兩銀子，壹並送去景行苑那邊。”
　　老五心裏慌得壹逼，甚至比費元祎都慌，因為事情是他親手去辦的。
　　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趙瀚如今下落不明，誰知是否就藏在附近？
　　萬壹哪天他出門辦事，被趙瀚壹槍戳死，到了陰曹地府都沒處喊冤。
　　亡命之徒，惹不得，惹不得！
　　老五心裏後悔萬分，帶著玉佩和銀兩，快步跑去景行苑搞好關系。
　　從今往後，趙貞芳就是他的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