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4章 我們沒有悲傷

　　“陛下，隨臣來。”
　　柔和的燭光照在俊朗的側臉上，陸良生握住只有魂魄的老人，朝四周垂首躬立的宮女、宦官壹拂袖子，身形壹陣模糊，泛起法光包裹皇帝升了起來，眨眼沒入穹頂。
　　頃刻間，站在四周的宮女、宦官動了動，余光裏見到陛下端正坐在龍椅上，面面相覷，貼身服侍的宦官，小心靠近過去喚了聲：“陛下。”
　　見沒反應，硬著頭皮探手去鼻下，臉色刷的壹下慘白，猛地收回手，跌跌撞撞的跑去殿門。
　　外面正等候的壹眾大臣埋頭低聲說著話，宮檐下的楊廣、獨孤伽羅相互安慰，聽到殿門打開，無數視線齊刷刷的看去門口。
　　見宦官臉上表情，獨孤伽羅手中捏緊的絹帕飄去了地上，身子顫顫兢兢的站起來。
　　“陛……陛下……”
　　婦人頓時慌了神，不顧身旁楊廣攙扶，發瘋似得跑去殿門，看到安詳坐在龍椅上的丈夫壹動不動，努力的壓抑情緒，眼淚卻是不爭氣的滑過已有皺紋的眼角，壹滴壹滴的淌過臉頰。
　　她身後，楊廣緊抿雙唇進來，看著安詳離去的父親，嘭的壹聲跪去地上，門外，等候多時的文武大臣，齊齊跪去地上。
　　“臣等……”
　　人群裏，忽然有聲音喊道：“快看，天上，哎喲……那不是國師……還有陛下——”
　　後面‘還有陛下’四個字，頓時刺激到了在場文武百官，下意識的擡起頭望去那人指去的夜空上，壹道綻放淡藍光芒的人影，牽著壹個老人飄升去了夜空。
　　“真的是陛下——”
　　“皇後，太子，快出來看陛下，在天上啊！”
　　“……老臣也看到了，確實是陛下！”
　　甚至有人不顧禮儀，激動的站起來，朝天上大喊，寢殿裏哭泣的母子相互攙扶著，也跑了出來，獨孤伽羅跑出宮檐，站在石階前，望著夜空飛去皇城外的光芒，情緒再也壓抑不住，朝著越來越遠的光芒，歇斯底裏的吶喊。
　　“陛——下——”
　　女子的聲音久久回蕩在宮宇上空，遠去的淡藍法光裏，月朧在書生腳下顫出輕吟，陸良生牽著皇帝正俯瞰著下方猶如星河鋪砌的萬家燈火，壹覽無遺的在老人眸底延綿展開。
　　“這……就是朕守護的長安？朕從未想過，她會如此的美麗……”
　　楊堅此刻站在常人無法站到的高處，看著下方壹片片亮有燈火的房舍樓宇，嘴角有了笑容。
　　“往日，朕也喜歡站在宮裏高樓上俯瞰整座長安，還沒有如此之高見她最裏面的容貌……”
　　風吹過發絲飄舞，陸良生側過臉，輕聲問道。
　　“那陛下覺得值嗎？”
　　下方璀璨延綿的燈火照在老人眼裏，他看著下面壹條條街道，逛著夜市的百姓來去，以及延伸更加廣闊壯麗的長安，望向黑夜裏看不見盡頭的山川河流，仿佛都在眼裏壹壹浮現出來。
　　“國師……其實朕最初從未想過要當皇帝，安安穩穩的當個隨國公，替百姓多做些實事，可卻因為朕長相，被皇帝猜忌……後來，率軍平齊，也從未想過當皇帝，只是想天下壹統，百姓能安居樂業……可……”
　　楊堅無力的舉起手，神情恍惚，“可，最後朕還是當了皇帝……”聲音停頓，就不再說下去，翻看的手掌輕輕拂過身上這件龍袍，沒有實質的感受。
　　“國師，隋國的安危往後就交給妳了，替朕多多鞭策阿摩，讓他像個明君。”
　　“陛下不說，臣也會這麽做的。”
　　陸良生國師之位不摻朝政是事實，可不代表不能鞭策皇帝、給皇帝解惑，但影響壹個人容易，影響到壹個國家大大小小的個體上面，陸良生其實也沒多少把握。
　　壹旁，楊堅看出他心裏的難題，笑道：“國師壹人，就算有通天徹地的本事，確實很難維系天下安危，就算身邊有許多同道中人相助，也有難以顧全的時候，不如朕給妳建議。”
　　“陛下請說。”
　　“萬壽觀招收壹些適齡孩童，訓練他們，專門用來斬出妖邪！”
　　陸良生搖搖頭，面前這位老人並非修道中人，並不了解當中困難，解釋道：“修道之法，非人人都可練。”
　　“朕又沒說讓他們修道，只要學些斬妖除魔的手段就行，將來還可讓他們壹代傳壹代，將這些手段傳播開來，將來說不得民間，不說力拼道行深厚的妖魔，對付普通鬼怪也有扼制的手段。”
　　說到拿手的東西，楊堅頓時拋開了剛才的傷感，壹點壹點的替陸良生理出關於如何籌建、如何運作的方法，壹盞茶的時間不到，連名字都想好了。
　　“靖有安定之意，那就叫靖妖司！”
　　壹人壹魂在夜空聊了片刻，也將整個長安逛了壹遍，陸良生看到下方街道上，壹縷陰氣蔓延，朝皇城過去，知道是來接皇帝的，拉過還在朝下瞭望的老人。
　　“陛下，紀城隍已經來了，我們回去吧。”
　　“就……就來了？”
　　多少還是有些不舍，但終究還是知道魂魄的歸處，楊堅又看了壹眼繁華的長安夜景，便跟著陸良生飛去皇城。
　　皇宮內，此時四處掛起了白幡，皇帝殯天這種事，從來就早有準備，法光遠去夜空的時候，宮中就已經忙碌起來，皇帝龍體裝入棺槨，殿外擺起了火盆，燃燒的火焰升騰，飄起壹縷縷帶著火星的灰燼。
　　壹身素服的獨孤伽羅還在哭泣，楊廣站在母親身旁，朝壹個個過來祭拜的大臣還禮，當中大多數開國文武祭拜過後也不離開，就站在旁邊看著棺槨垂淚。
　　“陛下放心，老臣們也沒個幾日好活了，妳在下面等著我們！”韓擒虎扯開嗓門，花白的須髯怒張大吼：“生是妳的上柱國，死了也要下去當個閻羅王，把陛下臉面撐起來！！”
　　“妳他娘的，就能不能少說兩句！”
　　伍建章悄悄踢他壹腳，“什麽沒幾日好活了，萬壹過了幾日，咱們幾個都還沒死怎麽辦？”
　　就這時，呼的壹下，刮起壹陣陰風，擺在檐下的火盆卷起火浪，吹的裏面燃燒的黃紙四處亂飛，掛著殿門的白幡胡亂的搖擺起來。
　　“怎麽……怎麽回事？”
　　有人驚呼的叫出壹聲，就見地上漸漸泛起壹層薄霧，持著兵器守衛外面廣場的士卒此時也大叫起來。
　　“妳們是什麽人？！”
　　然而，暴喝出的話語，下壹刻就戛然而止，守衛的士兵壹個個面無血色，低下頭不敢看。
　　就見那薄霧裏，壹支擡轎的詭異隊伍輕飄飄的踩著那層白霧走來，轎子前後走動的人影，身材纖瘦修長，著了壹身他們從未見過的官袍，頭上戴著鬥笠，看不清裏面相貌，像是踩著高蹺壹搖壹晃。
　　停在文武百官中間的過道上，便壹動不動。
　　兩側的文武面面相覷，看著這支詭異的隊伍，心裏多少猜出這是什麽隊伍，也有不懂的，捏著拳頭想要上前，被旁邊同僚拉住。
　　“上去找死啊，看模樣，應該是來接陛下的陰差……”
　　果然，話語剛落，眾人頭頂，壹道法光降下，站在那邊的楊廣看到漸漸消弭的法光裏兩道熟悉的身影，臉上都楞了壹下，呆跪蒲團的獨孤伽羅也擡起頭來，驚喜的喊出聲。
　　“陛下！”
　　起身迎上去，被看不到的法力擋了下來，陸良生拱手：“皇後，陛下已死，靠近魂魄，對妳身體不好。”
　　楊堅也點點頭，如同還在世的神色，揮了揮手。
　　“伽羅，別傷心，妳看朕不是好好的嘛，妳就安心在人世活著，朕啊就先跟著城隍去陰府看看，置辦壹些產業，將來妳也下來了，還跟朕住壹塊兒！好不好？”
　　看到丈夫不著調的神色，原本還悲傷的婦人，狠狠瞪了他壹眼，心裏卻是想起了兩人年少時的模樣。
　　“哪有說讓自己妻子下去的，枉費臣妾還哭的傷心。”
　　像是掙脫了生死，楊堅跟妻子又說笑幾句，叮囑了楊廣壹番，隨後，頗為灑脫的走下石階，過去壹眾文武百官，朝他們壹壹拱了拱手。
　　“諸卿，壹定要早立新君，妳們就不要送朕了，往後下來了，再來拜見。”
　　頓時，壹堆文武臉都綠了。
　　言罷，楊堅壹掀轎簾坐了進去，撩開窗口的小簾，轎身調轉方向時，還是朝宮檐下的妻兒多看了壹眼。
　　漸漸消失在薄霧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