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春雨延綿

　　“……唉，這亂世不知道是不是要來了，前兩天京城裏就發生了壹件詭事，壹個妖人作亂，建春門都被打破了，兵將四散，直接沖進皇宮裏，把當今陛下的金鑾殿給砸了。”
　　將近三月天，由東南伏麟州去往京城的道路，此時夜色降下，路邊歇腳的野店，聚集了來不及去往城裏投宿的行腳路人。
　　圍著篝火取暖，自然會聊起天南地北的見聞，其中稍離人群較遠的壹道背影，喝盡碗裏黃酒，微微側過臉，烤火的那邊，開口說話的人還在比劃著手勢，說的興奮。
　　壹旁，有人不信。
　　“建春門？去年我到過京城壹次，有幸遠遠看過，那麽高的城墻，也能被打破？莫不是在吹牛。”
　　之前說話的那人，綠林打扮，腳邊還放了壹把刀，聽到質疑也不生氣，將壹根枯枝丟進火裏，目光掃去周圍。
　　“知妳們不信，可那確實千真萬確，我剛從天治出來，現在建春門都還在修繕，妳們過去後，自然會看到。”
　　遠離火堆，背對眾人的漢子放下酒碗，皺起眉頭。
　　“妳親眼看見有妖人施法作亂？”
　　周圍，眾人紛紛附和，起哄道：“對啊，妳可親眼看見？”
　　“襲擊皇城可是重罪。”“接下來呢？皇帝死了沒有？”
　　火堆旁的那人連忙擺了擺手，讓他們安靜，目光看去喝酒的漢子，以及桌角放著的壹柄長刀，拱了拱手。
　　“原來還有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隨後才開口回答。
　　“在下當時就在壹處酒樓喝酒，就聽轟的巨響，轉眼就看到壹個巨人，提著酒壇大步走過街道，當時，我還跟了過去，那巨人直接壹腳就將建春門給蹬倒，後面的事，在下也就不知情了，不過後來聽說，施法的妖人，是壹個書生。”
　　“書生？！”
　　周圍多是過往的商旅、混混，聽到書生這個詞，壹片嘩然。
　　印象裏，書生俱是文文弱弱，謙和有禮，不過也很好欺負，眼下聽來，簡直是天方夜譚般的感受。
　　那邊喝酒的漢子皺起的眉頭更濃。
　　“莫非是陸良生……”
　　他停下呢喃，再看去火堆的遊俠，再問道：“那書生後來如何？”
　　“不知，應該是沒被抓住，不然怎的還有緝拿的公文張貼？”
　　那遊俠搖搖頭，隨後臉上露出佩服的神色。
　　“這種事都敢做，這書生的膽兒，比咱們刀口舔血的都要大啊，金鑾殿都敢砸，嘖嘖……聽說還因為這件事，皇帝都嚇得臥病在床，不能理事。”
　　聚集篝火旁的歇腳行商、路人八卦的心思都被勾了起來。
　　“壹個書生敢把金鑾殿砸了，這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誰知道，莫不是受了什麽委屈？”
　　“不過，壹個會法術的書生，我也只在誌怪小說裏聽過，真想見見會法術的高人啊。”
　　“行了，都別說了，小心犯忌諱。”
　　“對對對，大夥都別說了，聽說京城裏，有座鸞樓，裏面的姑娘啊，壹個個水靈靈的不得了，三下就能出水……”
　　夜風吹來，酒桌前的漢子起身系上披風，抓過放在桌角的兵器系上腰間，大步走出這間野店，去往後面牽過馬匹翻身而上。
　　唏律律——
　　馬鳴長嘶間，馬腹兩側四把長柄刀搖晃碰撞了幾下。
　　這人正是左正陽。
　　他從河谷郡來京城，是有公事要辦，也知道陸良生在京城，順道還能與他壹起喝酒，若是再能拉上閔尚書和叔驊公，那就再好不過了。
　　然而，眼下聽到這道消息之後，左正陽感到的是不可思議，那書生性情他還是了解的，何況對方四年苦讀壹路走來，不就是為了站上朝堂嗎？這種自毀前程的事，又如何會去做？
　　“去京城拜訪閔尚書，或許能探聽清楚。”
　　那方吵吵嚷嚷的聲音還在過來，左正陽看著夜色壹抖韁繩。
　　“駕！”
　　頂著月色，在道路間飛奔，去往京城。
　　月光朦朧躲去遊雲後面，皇城承香殿，燈柱燃燒，照出壹片暖黃。
　　有宮女端著湯藥從側門過來時，羅紗帷帳之中，張麗華掀開壹角，接過湯藥，讓那宮女退下，輕柔坐到踏上的皇帝身邊，舀了壹勺，在嘴邊吹了吹。
　　“陛下，該喝藥了。”
　　榻上的身影睜開眼睛，伸手推開遞來的勺子，撐坐起來，靠著床頭。
　　“朕還以為……那陸良生被抓住了……藥拿開，朕不喝。”
　　張麗華嘆口氣，放下藥碗，伸手溫柔的摩挲他有些消瘦的臉龐，輕笑了壹下。
　　“陛下，妳讓臣妾難做。”
　　那邊，皇帝擡了擡手，將臉上摩挲的纖柔握住：“沒事，朕只是壹口氣沒緩過來，喝幾口湯藥也不見得好。”
　　“陛下，臣妾知妳和陸先生肯定有什麽誤……”
　　殿柱的燈火，唿地搖了壹下，張麗華陡然停下話語，有腳步聲從外面進來，壹個宮女站在門口，矮身福了壹福。
　　“陛下、貴妃，護國法丈來了。”
　　原本躺在床榻上的皇帝猛地坐了起來，激動的放下腳套去地上的步履就迎了過去，張麗華追在後面，壹邊幫他整理衣冠，壹邊低聲道：
　　“陛下好生躺在榻上靜養，該是讓法丈進來拜會才是。”
　　“不不，朕要親自迎接。”
　　快至殿門，石階下方廣場壹支隊伍靜謐站在兩側，中間鶴頭蓮花法轎，帷帳掀開，壹身金黃法袍的枯瘦老僧雙目祥和，禮佛壹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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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丈，妳怎的現在才來？”
　　“閉關修行。”
　　“那法丈可知宮中發生的事？那個陸良生眼中沒有我這個天子，他將這皇宮當做什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還施展妖法砸了朕的承雲殿——”
　　燈火剪出發怒的人影倒映在墻壁，陳叔寶坐在龍椅上，咬牙切齒的說了壹句時，下方端坐禮佛的老僧，面無表情。
　　“善哉！善哉！壹切私心雜念和凡間俗物不該讓陛下勞心勞力。”
　　陳叔寶完全聽不進去，起身負著雙手手，來回走了幾步，隨後偏頭看去普渡慈航。
　　“法丈，妳幫朕將那陸良生抓回來！”
　　大殿安靜下來，普渡慈航好壹陣才偏過臉，燈火搖曳，看不出他臉上什麽表情，女聲清冷。
　　“殺戮有損陛下賢名，此事還是作罷。”
　　陳叔寶壹臉愕然。
　　“法丈，這是為何？”
　　“天機不可妄言。”
　　夜風吹過皇城，萬家燈火的城池內，叔驊公站在梧桐老樹下，閔常文也陪在老人身邊，好壹陣，望著枝繁葉茂的老人才嘶啞開口。
　　“難為他了。”
　　“陛下也不知怎的，看良生不順眼。”閔常文想起那天大殿內發生的事，到的此時，也是想不明白。
　　抿了壹口酒，嘆息壹聲，放下杯盞。
　　“好在陛下還沒有昏到頭，去拿良生家人。”
　　那邊的老人轉身走過來坐下，操起酒杯飲盡，盡白的須發間，也有股怒氣，呯的壹聲，重重落下。
　　“哼，真敢如此，我就去金殿之上，壹頭撞死！”
　　“陸良生，本道回來了！”
　　言罷，旁邊的梧桐窸窸窣窣壹陣響動，枝葉嘩啦啦搖擺，壹道身影從墻頭落了下來，摘取頭上的樹葉，擡起臉來，視線與坐在石凳上的兩人交織在壹起。
　　“喲，是閔尚書和叔驊公啊，妳倆慢喝，本道來找陸良生的，他在屋裏吧？”
　　孫迎仙嘿笑的擡起手，隨意拱了兩下，就朝不遠的房舍走去。
　　“陸良生！快出來迎接本道！”
　　“良生走了！”
　　王叔驊倒上酒杯，推到桌邊：“小道長，過來喝壹杯吧。”
　　“走了，他能走哪兒去？”
　　道人停下腳步，看了看那邊漆黑的窗欞，又看了看愁容的兩人，過去坐下，壹口將酒水飲盡。
　　“發生什麽事了？”
　　不久之後。
　　兩膝打上神行符的道人，拖出壹條殘影穿行過了街頭，朝河谷郡棲霞山的方向狂奔，眨眼消失在夜幕當中。
　　然而，眾人口中的書生。
　　此時牽著頭頂蛤蟆的老驢，正在賀涼州某處歇腳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