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田陌耕忙戰未銷 第四十八章 線娘進京

　　五月下旬，河東已進入了初夏，太原城以南的官道上，靜寂的熱氣在大地上蒸騰，閃著光，閑散而輕柔的晃動著，儼如在水中遊動的魚，官道兩邊是被灼熱的陽光所臨照的田野，田野裏是壹望無際的麥子，青綠色的麥穗隨風起伏。
　　這時，遠處的官道上出現壹名騎馬的女子，上身穿壹件黑色短薄衫，下身穿壹條黑色銀絲邊長裙，年約十七八歲，皮膚稍黑，壹雙眼睛亮得出奇。
　　她正是千裏迢迢而至的竇線娘，竇線娘沒有能拿到自己的鳳尾刀，只得到壹副弓箭和壹把橫刀，就是這樣，還是壹路上射殺了幾名攔路搶劫的小蟊賊，行程近壹個月，終於抵達了太原城。
　　越靠近太原城，她的心就越緊張，她也不知道自己來太原城做什麽，或許是來找壹個人，可是……他若不理睬自己怎麽辦？
　　不！不是這樣，他理不理睬自己又有什麽關系？自己只是去還他錢，壹百兩黃金，自己和他素昧平生，怎麽能隨隨便便接受他的黃金，是的，只是去還他的錢，沒有別的意思。
　　想著想著，她的臉忽然紅了，就仿佛路上行人都看穿了她的心思似的，連忙取出壹頂帷帽帶上，四周的輕紗遮住了她的臉。
　　片刻，竇線娘騎馬來到了城門前，城門前站滿了要進城的人，壹隊車駕正在進城，馬車兩邊站滿了女侍衛，警惕地望著周圍的情況。
　　“大娘，這是誰啊？”竇線娘小聲問旁邊壹名老婦人。
　　老婦人看了她壹眼笑道：“姑娘是外地來的吧！這是楚王妃的車駕。”
　　“哦！原來是楚王妃，不是說楚王妃很平易近人嗎？怎麽也開始攔路了？”
　　老婦人連忙解釋道：“姑娘可誤會了，楚王妃可沒有攔路，是大家敬重楚王妃，才主動給她的車駕讓路，姑娘壹樣可以過去，妳看，隊伍裏不是還有幾個賣菜的嗎？”
　　竇線娘看見了，隊伍中確實有幾個賣菜的老農，挑著菜擔，悠悠哉哉地跟著隊伍向前走，兩邊侍衛並沒有幹涉他們。
　　竇線娘也想跟著進城，可她想到自己帶有弓箭和刀，最終按耐住了急於進城的沖動，勒馬等待著楚王妃進城。
　　裴敏秋是從城外山莊回來，天漸漸熱了，王府家人也開始考慮避暑之地，最好的避暑之地當然是樓煩郡的汾陽宮，那裏夏季如春，風景秀麗，只是太遠，不太現實。
　　他們只能在附近找壹處避暑的山莊，最後裴敏秋選中了位於城西南龍山的棲鳳山莊，那裏原是北齊的皇莊，後來楊堅賜給了漢王楊諒，成為楊諒的避暑山莊。
　　後來李淵也在裏面住過壹陣子，現在暫時空置，山莊裏亭臺樓閣眾多，林木濃郁，山泉清冽，只要稍微收拾壹下便可入住。
　　裴敏秋作為王府主母，今天是專程去山莊考察歸來，馬車裏，透過薄薄的車窗薄紗，裴敏秋也看見了頭戴幃帽的竇線娘。
　　她心中也有幾分好奇，佩刀帶弓，穿著寬大的銀絲黑裙，身著黑衣衫，騎壹匹高大的駿馬，這樣裝束的女子很少能見到，大多是行走江湖的女俠，當年出塵也曾經是這樣打扮過。
　　但裴敏秋的好奇心只是壹瞬，車窗外變黑了，馬車進了城洞，駛進了太原城，那個黑衫黑裙的帶刀女子也漸漸飄去了她記憶的角落。
　　王妃車駕進了城，眾人紛紛跟在後面入城，竇線娘也夾雜在人群中，進了太原城，這還是她第壹次來這座古老的城池，她眼中充滿了好奇，四處打量這座隋朝的新都。
　　同時，這座城池也讓她感到十分陌生，他的家在哪裏？竇線娘四下張望壹下，看見城墻邊有幾名士兵坐在那裏休息，她催馬上前，從馬袋中摸出兩吊錢。
　　“幾位軍士，向妳們打聽壹件事。”她把錢扔了過去。
　　幾名士兵嚇了壹跳，他們看了看這個臉上遮著面紗的年輕女子，又看了看她的刀，最後目光落在兩吊錢上。
　　壹名年長的士兵拱手笑道：“這位姑娘想問什麽？”
　　“噢……我想打聽壹下羅士信將軍的府邸在哪裏？我是他堂妹，從老家來。”竇線娘刻意把堂妹兩個字咬得很重很清晰，但她的臉又紅了，幸虧有薄紗擋著。
　　幾名士兵隊伍對望壹眼，他們都不知，但看在錢的份上……
　　年長士兵向城頭飛奔而去，“姑娘請稍候，我去打聽壹下。”
　　片刻，年長士兵又跑了回來，笑呵呵道：“姑娘，羅將軍的府第在城北臨晉大街紅槐巷，到那裏壹問便知。”
　　“多謝了！”
　　竇線娘催馬向城北而去，年長士兵撓撓頭笑道：“這姑娘真是急性子，我還沒有說完呢！”
　　他壹低頭，卻見兩吊錢沒了，頓時大怒，壹把揪住壹名士兵的衣襟，“我的哪壹份呢？”
　　……
　　竇線娘壹路縱馬奔馳，很快她便找到了臨晉大街，她又壹路打聽，找到了紅槐巷，巷口有幾株老槐樹，此時雪白的槐花已盛開，其中壹株槐樹的開花竟然是少見紫紅色，故名紅槐巷。
　　竇線娘心緊張得快從胸腔跳出來，她翻身下馬，摘下帷帽，牽馬慢慢走到壹座占地約五畝的府宅前，府宅門口有兩排列戟，大門邊的墻上掛有壹塊烏金木牌，上面刻有白色的兩個篆字，‘羅府！’
　　就是這裏了，竇線娘咬了壹下嘴唇，剛走近臺階，這時大門開了，壹名身著布衣的老者拿著掃帚從府內走出，他看見了竇線娘，有些奇怪地問：“姑娘，妳找誰？”
　　“老人家，這裏是羅士信將軍的府邸嗎？”
　　“這裏正是，姑娘是……”
　　竇線娘遲疑壹下，鼓足勇氣道：“我……我是他堂妹，從老家來，他在嗎？”
　　老者呵呵地笑了起來，“我怎麽不記得有妳這個侄女？”
　　竇線娘的臉驀地通紅，兩頰滾燙，原來這個老人竟是羅士信的父親，自己還以為他是……
　　竇線娘羞愧難當，調頭便走，羅士信的父親在後面大喊：“姑娘，士信在城西外大營練兵，黃昏時就會回來，妳若有急事，可直接去軍營找他。”
　　“多謝伯父，我黃昏再來！”
　　竇線娘答應壹聲，翻身上馬走了，羅士信的父親望著她背影漸漸消失，欣慰地自言自語笑道：“這姑娘不錯，我很喜歡。”
　　“阿伯，妳喜歡誰？”身後忽然傳來壹個破鑼嗓音，羅父嚇了壹跳，壹回頭見是程咬金，反過掃帚柄向他敲去，“妳這個黑鍋臉，我在說未來的兒媳婦，關妳什麽事？”
　　程咬金今天當值巡城，軍衙離羅士信府邸很近，他便躲在羅府睡午覺，此時他睡足了覺正要回軍營，他見羅父的掃帚棒向他打來，嚇得他抱住頭問：“阿伯，士信什麽時候有了未婚妻，我怎麽不知？”
　　羅父忽然想到程咬金和兒子的關系極好，或許他知道這個女子，他連忙拉住程咬金，低聲問：“我來問妳，士信最近是不是和壹個年輕女子那個了？”
　　他伸出兩根指頭比了比，滿眼期盼地望著程咬金，士信的妻兒幾年前死在亂匪盧明月手上，便壹直孤身至今，羅父極為希望兒子再娶妻，只是兒子壹直不放在心上，讓他心中著急。
　　今天忽然來個年輕女子找兒子，雖然不是很美貌，但她的單純讓羅父很喜歡，他心中便急了起來。
　　程咬金撓撓頭，“阿伯，妳在說什麽？怎麽會突然問起這個事？”
　　“妳這個笨蛋！”
　　羅父又用掃帚柄狠狠敲了他壹下，急道：“剛才有個年輕女子來找士信，我感覺她對士信很有意思，所以才問妳。”
　　程咬金心念壹動，連忙問：“是什麽樣的女子？”
　　羅父想了想，“大約十七八歲，皮膚略黑，眼睛很亮，背著弓箭，還帶著刀……”
　　“是她！”
　　程咬金‘哈！’地跳了起來，大笑道：“阿伯，妳要和竇建德做親家了。”
　　他騎上馬飛奔而去，羅父楞住了，連忙追問：“黑鍋，妳說什麽？”
　　“妳自己問小羅就知道了。”程咬金已奔出數百步，他又有敲詐羅士信的機會了。
　　……
　　西城軍營內，羅士信被程咬金從大帳裏硬拖了出來，羅士信無奈道：“四哥，妳到底有什麽事？”
　　“妳小子，喜事上門了。”程咬金滿臉笑開了花，他眼前仿佛又有幾錠銀子在飛。
　　羅士信懷疑地看了他壹眼，“妳是不是又想打我錢袋的主意？”
　　“妳這話怎麽說，我是有好消息告訴妳，那個女子，妳還記得嗎？就是射妳壹箭那個。”
　　羅士信心中猛跳，臉上卻若無其事道：“哦！是她啊，怎麽了，她出什麽事了嗎？”
　　“我剛才在大街上見到她了，哎呀！穿得花枝招展，長得那個標致，嘖嘖！簡直像仙女下凡壹樣，怎麽樣，想不想知道她住在哪裏？”
　　羅士信冷哼壹聲，轉身就走，程咬金壹把抓住他，“我真的不騙妳，給我壹百兩銀子，我就告訴妳她在哪裏？”
　　“妳這個渾蛋就別胡扯了，妳根本就沒見過她，妳知道個屁！”
　　羅士信不理會他，轉身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