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百戰黃沙穿金甲 第十二章 血戰突圍

　　“嗚~”低沈的號角聲在山坳中回蕩，壹聲接著壹聲，山腳下開始喧鬧起來，霧氣變得稀薄，已經漸漸消散，勉強可以看見山腳下突厥大營內的情形，但對於目力敏銳的楊元慶和楊思恩來說，則沒有任何障礙，他們位於七八丈高的懸崖之上，敵營內的壹舉壹動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壹頂壹頂的突厥穹帳密密麻麻排列，延綿十幾裏，至少有三四千頂，突厥士兵們紛紛出帳，壹個個盔甲整齊，每人都拎著睡覺用的羊皮卷，馬匹就拴在大帳邊，他們直接將羊皮卷和其他物資搭在馬背上，看他們的樣子，是準備遷營了。
　　而這個時候，正好是觀察敵軍的良機，“五十人！”尉遲惇低聲道，他已經觀察五六頂營帳，基本上都是五十人，楊元慶點點頭，他也數對了，壹隊百人住兩頂穹帳，那就是說，下面的突厥軍隊有十五萬人左右。
　　其次是察看敵軍裝備，這也是斥候最重要的壹項任務，當然，這壹點他們已經知道，現在只是要確認。
　　前晚襲擊突厥巡哨時，從巡哨身上就可以看出突厥軍的裝備，作為突厥軍的精銳，巡哨必然是最好的裝備。
　　巡哨穿的都是皮甲，這可以理解，畢竟突厥沒有那麽強的國力，人人都披鐵鎧，但穿熟牛皮做成的皮甲卻是可以輕易辦到，連隋軍都不是人人明光鎧，起碼壹半士兵都是用南北朝留下的筒袖鎧和兩襠鎧。
　　現在楊元慶看到的，基本上都是皮甲，有的粗糙和有細膩，不過也有鐵鎧，那就是突厥可汗的親兵，在壹頂豎有金色狼頭大旗的巨大穹帳四周，分布有數以千計的鐵鎧士兵，都是清壹色的兩襠鎧。
　　此時楊元慶的註意力集中到了那頂巨大穹帳之上，那應該就是達頭可汗的大帳，和他相距是如此之近，不足三百步，楊元慶扭頭看了壹眼楊思恩，恰好楊思恩也在看他，兩人目光相觸，流露出的，都是壹種決然的勇氣，幹掉達頭可汗。
　　但是他們沒有機會了，壹名身穿金甲的突厥首領從大帳內走出，四周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喊聲，他翻身上馬，壹揮手，數千鐵鎧騎士護衛著他向大帳深處走去，壹路上都是無數士兵的跪拜呼喊，漸漸遠去。
　　楊元慶又看了壹眼楊思恩，這時他倆流露出了都是壹種苦笑和遺憾，劉簡貓腰奔了過來，“火長，可以整理情報了。”
　　楊元慶點點頭，取出壹張薄薄的絹紙，用壹種特制的蘆管細筆，蘸上淡墨，在薄薄的白絹紙寫情報，人數、裝備、士氣、主帥，現在的駐紮地，糧草就不用寫了，情報並不是楊元慶壹個人看到，需要大家交流，達成共識，如果有分歧，還要繼續探查，還好，他們的見解都壹樣。
　　楊元慶壹揮而就，輕輕將墨水吹幹，這火士兵中，只有楊元慶和胖魚識字，楊思恩也勉強認識幾個字。
　　“火長，妳的字好工整！”尉遲惇在身後低聲贊道。
　　楊元慶回頭微微壹笑，“尉遲，要我教妳認字嗎？”
　　尉遲惇表情有些扭捏，他不好意思地笑道：“想是想，只是怕我沒有耐心，我聽說要背很多書。”
　　“就簡單教妳認識幾百個字，又不是選妳去做縣官，背什麽書？”
　　尉遲惇聽說不用背書，他立刻歡喜道：“那可以啊！有空教教我，我也可以給爹娘寫壹封親筆信。”
　　“火長！”
　　劉簡在壹旁撓撓頭咧嘴笑道：“能不能也教教我，我琢磨著將來當團主，要看軍令文書之類，不識字怎麽行，別被人坑了。”
　　楊元慶哈哈壹笑，“沒問題，咱們回軍營後，我給大家當先生。”
　　這時，他的絹紙已經幹，他小心地疊好卷起，塞進壹個小小的細竹筒，用白蠟封口，遞給尉遲惇。
　　尉遲惇打壹個唿哨，頭頂獵鷹慢慢盤旋而下，最後停在他肩頭，尉遲惇將細竹筒綁在鷹腿上，這時，楊元慶有些奇怪地問：“妳怎麽讓鷹回軍營？它不是只認妳嗎？”
　　尉遲惇微微笑道：“我的鷹經過專門的訓練，我會發出壹種信號，它就會向南飛，去尋找鷹塔，鷹塔就在大營內，顏色非常鮮艷，那邊有專門接應的人，我爹爹在軍府內訓練它三年，才終於成功。”
　　“妳爹爹也是府兵嗎？”旁邊劉簡好奇地問。
　　尉遲惇卻沒理他，綁好竹筒，他取出壹支短小的白色三孔骨笛，他吹奏出三長壹短的笛聲，反復吹奏三遍，只見他肩頭的獵鷹撲翅而起，在空中盤旋幾圈，振翅向南冉冉飛去。
　　楊元慶忽然想起被他射死的那只鷹，心中感到了壹絲後悔，射死壹只雄鷹，最後只拔壹根羽毛，太暴殄天物了。
　　……
　　他們四人返回山洞時已經是下午，喝幾口水，吃點幹糧，又休息了片刻，該出發歸營了，他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不需要他們再繼續跟蹤，他們歸心似箭，壹時壹刻都呆不下去。
　　“火長，這是張錦緞的骨灰！”
　　趙明勝將壹只陶罐遞給他，楊元慶默默點頭，接過陶罐，楊素治軍極嚴，卻不乏恩情，所有陣亡將士的屍骨都要送回家鄉，文職官員須撰寫事跡，若有懈怠，皆斬，而且微功必錄，所以將士們也願意為他效死命。
　　楊元慶將陶罐放進自己馬袋，又對粟特人康巴斯笑道：“妳跟我壹起回大營，我免除妳戰俘的身份。”
　　康巴斯大喜，成為隋軍戰俘，他不知會有什麽結果，免除戰俘，就意味著他可以回家鄉了，他跪下給楊元慶磕了個頭，翻身上馬，楊元慶卻把張錦緞的盔甲和兵器給他，“穿上吧！我正好少壹個手下，就由妳來補充。”
　　康巴斯楞住了，鬧半天，他還回不了家鄉。
　　隋軍斥候壹路南行，黃昏時分，他們走出了森林，前方是莽莽草原，但事情往往不會那麽壹番風順，就在他們剛剛走出森林，壹支鳴鏑從他們頭頂掠過，發出尖利的嘯聲，‘咻——’
　　“鳴鏑！”
　　斥候們勃然變色，他們被藏在樹上的突厥暗哨發現了，他們調轉馬頭便向森林奔逃，但是已經來不及，兩支各百人的突厥騎兵從南北夾擊殺來，其中壹支分兵五十人沖入森林，截斷了他們逃回森林的後路。
　　達頭可汗的侄子阿史那伯力遲遲沒有歸營，引起達頭的擔憂，他懷疑附近有隋軍斥候，便派出二十隊數千騎兵出來四下尋找，隋軍斥候們便遭遇到其中兩支百人隊。
　　“大家跟我來！”
　　楊元慶見已經難逃，他勒住馬頭，對手下喝道：“向南面突圍！”
　　現在他們唯壹的機會就是在兩支隊伍沒有匯合之前突圍過去，他壹策戰馬，戰馬斜刺裏猛沖，他張弓便是壹箭，箭去如閃電，百步外，壹名為首奔來的百夫長慘叫壹聲，翻身落馬，隨即左面又是壹箭，將另壹名十夫長射倒。
　　手下紛紛放箭，隋軍的弓箭射程要超過突厥軍壹倍，優勢明顯，眨眼功夫，便射倒了十余人，但突厥人速度極快，剎那間便包圍而上，壹名頭戴銀盔的突厥軍官在大聲叫喊。
　　“那人是什麽職位，在說什麽？”楊元慶回頭問。
　　“他是千夫長，他說抓活的！”
　　楊思恩大吼壹聲，舞動馬槊，向銀盔千夫長沖過去，“擒賊先擒王，讓老子幹掉他！”
　　楊元慶喊之不及，他們是要從最薄弱處沖出包圍，那名千夫長身邊人太多，他們要吃大虧，他也大喊壹聲，“弟兄們，跟我從這邊突圍！”
　　他揮舞大刀，向壹處最薄弱處猛沖而去，戰馬沖進敵群，長刀劈過，將壹名突厥士兵劈成兩斷，刀勢未盡，又劈飛壹顆人頭，在生死關頭，他也豁出去了，將他的勇猛和刀法發揮得淋漓盡致，儼如猛虎下山，霎時間砍死七八名突厥士兵，眼角余光掃過，手下們都跟著他，緊跟他身後便是尉遲惇。
　　就在這時，只見壹聲慘叫，“火長！”
　　楊元慶壹扭頭，只見趙明勝被壹根長矛戳穿了肚子，將他挑翻在地，突厥士兵壹擁而上，趙明勝悲喊壹聲，“火長，兄弟先走了！”
　　他反手壹刀插入自己胸膛，氣絕身亡。
　　楊元慶眼睛紅了，嘴唇都咬出血來，發瘋似地舞動大刀，將突厥軍殺得血肉橫飛，屍橫累累，他已經前後砍死了二十余人，渾身浴血，此時又聽見身後壹聲長長的慘叫，另壹名武藝稍弱的斥候賀六被繩索套住脖子落馬，他拼命殺死壹人，突厥軍大怒，將他亂刀砍死。
　　這時，楊思恩也殺透重圍匯合上來，兩人皆武藝高強，互相配合，竟然漸漸殺出壹條血路。
　　他們的突圍只是短短片刻時間，兩支突厥軍開始合攏，為首的銀盔軍官從側面殺來，他大聲叫喊，指揮軍隊包圍隋軍，他是壹名千夫長，地位頗高，知道抓住隋軍斥候意義重大。
　　就在這時，尉遲惇瞅準壹個空，拉弓壹箭射去，千夫長躲閃不及，竟被壹箭射中面門，慘叫落馬，突厥士兵見首領落馬，皆壹陣慌亂，紛紛上前救助，陣型中出現壹個裂口。
　　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被楊元慶抓住了，他大吼壹聲，連劈死四五人，和楊思恩壹沖，竟然殺開壹條血路，眾人沖出重圍，向南方狂奔而去，這時，突厥士兵見活捉無望，壹齊放箭，亂箭齊發，奔在最後的王三郎和劉簡同時慘叫壹聲，中箭落馬，王三郎被亂箭射穿脖頸，倒地而死。
　　劉簡的戰馬中箭，他本人也被射中肩部和大腿，他踉蹌奔跑兩步，壹頭栽倒在地，悲聲大喊：“火長，救我！”
　　楊元慶的白雲駒飛馳而過，單手舞動大刀撥打箭矢，數十名突厥士兵追上，楊思恩大吼壹聲，沖上前攔住了突厥士兵。
　　“快帶他走！”
　　楊元慶壹探身，抓起劉簡的後心便調轉馬頭疾奔，劉簡太重，戰馬有些負擔不起，楊元慶索性扔掉大刀，跑出數十步，他將劉簡扔上另壹匹馬，眾人狂奔而去……
　　當夜幕降臨，漫天繁星掛滿天穹，在壹條玉帶般的小河邊，逃脫大難的斥候們終於筋疲力盡從馬上摔下，他們掙紮著爬向小河，將頭埋進河中大口喝著河水，每個人的身上都被血染成了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