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余香

　　除了宮中，外面的喪事氣氛已淡。郭紹坐在東華門守備營房內寫寫畫畫了壹通，起身休息時，看著外面陽光明媚的光景；刺眼的陽光下，秋風卻卷得落在磚地上的枯葉亂飄，涼風朝墻壁之間灌進來，隱隱有些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
　　不多時，見京娘進了城門，郭紹便重新返回營房。
　　“就這些人？趙普確認這些人都曾是趙匡胤的親兵嗎？”營房內，郭紹十分仔細地問。
　　京娘看了他壹眼，說道：“趙普手裏沒有名單，被我逼問下，他現行回憶，估計有些出入。”
　　郭紹壹個個名字瞧過去，良久不語，好像能從名字裏就能看出什麽玄虛似的，壹臉認真專註。京娘忍不住嘀咕道：“有時我覺得主人的心思也太細了，妳已是大將，沒必要每壹個細微的地方都來回斟酌吧。”
　　“無關的小事我不會在意。但……”郭紹擡頭道，他隨手拿起桌子上的鎮紙，“這壹塊東西，能碾成粉末，每壹個分子才組成了壹個硯臺。”
　　京娘似乎並不關心那硯臺，目光只停留在郭紹的臉上，饒有興致的樣子：“我幫主人抓住了壹個趙普，妳能從壹個人身上做出這麽多事來。”
　　“有的事往往只需要壹個誘因。”郭紹伸手摸了摸下巴剛修剪過的淺胡須，有點蜇手。他壓根是不管什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要不是怕人們誤以為他是宦官、很想把胡須全部刮掉。
　　他籲了壹口氣：“這樣辦，我先把這份名單送宮中，讓太後幫忙核實……只有中樞才能名正言順地提閱殿前司舊檔和來往的公文、賬目，只要有名字，總能查出壹些蛛絲馬跡。先弄出壹部分確定的名單來；以及這些人的住址、最近的值守時間。”
　　郭紹說罷，先隨手寫了壹張疑似奏書的信，放在桌邊晾幹，指著說道：“妳設法幫我直達太後手裏，知道怎麽辦麽？”
　　京娘淡淡道：“先找東華門的宦官，然後見宦官曹泰。”
　　郭紹點點頭，不再理會，又掏出自己的小冊子寫畫了幾筆。上面潦草地記著許多頁東西，恐怕只有他壹個人才看得懂。
　　……兩天後，太後召見郭紹。
　　郭紹準備了壹番，等太陽升起後才進宮。東華門、西華門都是他派兵駐防的皇城門，進出十分方便，從東華門進去，過壹道拱橋繞過壹片廊廡，就能看到金祥殿高大聳立的建築群，視線內壹片開闊。
　　他走到金祥殿外，就聽到宦官唱道：“宣侍衛馬步副都指揮使郭紹覲見。”
　　郭紹走上臺階，照樣被搜了身，攜下佩劍，跟著宦官進了正殿，從旁邊的走廊向後面走去。
　　被帶進後面的壹間宮室裏，郭紹走進去壹看，只見此處十分寬敞，滿屋子的書架、案牘，沒有人；裏面卻有壹道錦緞、木架做的屏障，那錦緞輕薄，隱隱可見裏面的人在走動。郭紹看不清楚裏面有些什麽人，只得把壹疊卷宗抱在腰間、跪伏在外面叩首道：“臣郭紹奉懿旨，覲見太後。”
　　裏面壹個清幽婉轉的聲音道：“讓他進來說話。”
　　郭紹剛起，就見屏障上壹道門被橫著推開，壹個披麻戴孝的宮婦，和七八個穿紫色圓領袍、梳著發髻的年輕女子從裏面出來。
　　那些女子靜悄悄地退開，侍立在外面。等郭紹進去了，門仍舊敞著。符金盞坐在裏面的壹張桌案後，仍舊披麻戴孝，看到郭紹後臉上就是壹紅，目光也似乎明亮幾分，漸漸露出了微笑。
　　郭紹微微側目看後面的那輕薄綢緞和敞開的門，只好彎腰盡禮數：“太後，臣有要事密稟。”
　　符金盞道：“外面的人是穆尚宮和‘北國彩面’的幾個人，她們不會泄露軍機……妳過來說。”
　　“是。”郭紹將手裏的東西先輕輕放在桌案上，便見符金盞提筆如行雲流水般輕柔地飛快寫了壹行字，將紙調了個方向。郭紹壹看：不敢每次單獨相見，要避嫌。
　　他微微點頭。
　　符金盞指著旁邊的椅子道：“坐罷。”郭紹忙道：“謝太後賜坐。”
　　外面那幾個人雖然是太後的親信，但在人前還是不敢胡來。郭紹沈吟片刻，便沈聲道：“這陣子我謀劃了壹番，也作了壹些準備，旨在把趙匡胤亂黨全部清洗幹凈。寫了壹份計劃書和部署狀況，請太後過目。”
　　符金盞接過他的壹冊用針線裝縫的紙，翻開壹看，居然還有圖。字寫得比較難看，但蠅頭小楷卻是十分工整幹凈，很方便閱讀。
　　她壹目十行，看得非常快，壹會兒工夫就翻壹頁。郭紹見狀也有點驚訝，心裏忍不住有點質疑，她真的看明白寫什麽內容了？
　　壹炷香工夫，她把郭紹的十幾頁紙就大概瀏覽了壹遍。擡起頭十分仔細地觀察郭紹的臉，輕輕說道：“我猜測，天下的人全都低估了妳，以為妳壹個武將，擅長帶兵打仗而已。”
　　郭紹道：“能得太後壹人贊賞，勝過千萬人。”
　　符金盞的眉輕輕向上壹挑，笑吟吟地看著他。
　　郭紹不動聲色道：“這事，需要叫王樸和魏仁溥參與謀劃麽？”他想起王樸的那張布防圖，又稍稍提道，“王樸還是值得信任的人，特別是在大局已定之後。”
　　符金盞搖頭道：“不必了……只有郭將軍能為哀家解憂。”
　　郭紹沈吟片刻，點頭道：“要先下令，調韓令坤回京。據說韓令坤和趙匡胤是玩到大的發小，關系匪淺，若是壹並除掉最好。”
　　符金盞沈吟未已。
　　郭紹又道：“東京先不要打草驚蛇，嚇著韓令坤了，爭取讓他回來。他若不從，則反心畢露；咱們即刻在東京動手，後名正言順調兵平叛，還可以借機威懾各地。”
　　“郭將軍所言極是。”符金盞的聲音愈發溫柔，不經意間放下了平素的威嚴。
　　郭紹看了她壹眼，鎮定地說道：“太後若贊成這些部署，現在便能開始實施。但到了最後壹步，太後壹定要狠下心來，那時臣便幫不了您。”
　　符金盞眉頭微皺想了許久，說道：“就按照妳部署的事兒辦罷，韓令坤若有消息了我會派人告訴妳；河北壹有結果，妳就可以動手了。”她說罷拿過手邊的壹疊紙遞過來：“對了，這是妳要的東西。”
　　“什麽？”郭紹隨口問道。
　　符金盞道：“核對了壹部分趙匡胤安插在鐵騎軍的親兵名單，以及他們的住址、值守時間。”
　　郭紹頓時有些驚訝，這才兩天時間，她的效率也太快了！
　　他之前就註意觀察了門外的情況，裏面這道門靠東邊，侍從們也都在東面侍立，沒法從門口直接看到郭紹坐的位置。他伸手去接東西時，心下起意，便趁機握住了符金盞的手，頓時只覺得非常光滑細膩。
　　……符金盞本能地想縮回去，但沒成功，臉唰壹下就紅了。她沒再掙紮，急忙拿過郭紹送的冊子，聲音變樣，顫聲低低地說道：“郭將軍的東西，還是拿回去罷，我已經記住了。”拿過冊子便隨手遮掩著外面。
　　她瞪眼看著郭紹，目光裏帶著埋怨。郭紹卻不理會她，溫暖粗糙的手掌在她手心手背上輕輕地摩挲。
　　符金盞的心裏“砰砰”直跳，胸脯壹陣起伏。感到十分擔憂，生怕被人瞧見了……那外頭的幾個近侍雖然都是信得過的人，但若叫人知道她服喪期間就和別人這副樣子，實在是十分丟臉難堪。
　　不過正因心頭慌張，緊張到叫人窒息、呼吸都有些困難，她又隱隱覺得心坎這樣猛跳的感覺似乎很舒服……身體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血液裏湧動，胸口也頓時覺得硌得難受，裙子裏的雙腿也下意識緊緊並攏了。
　　郭紹的“非禮”沒壹會兒，總算不動聲色地放開她了。
　　符金盞臉蛋紅撲撲的，長長松了壹口氣。不知道為什麽，紹哥兒就是摸壹下她的手、她也能有如此感受；可她就算是光著身子在浴池裏叫宮女給揉捏身體也幾乎毫無感覺。
　　大約不是因為觸覺，而是心情。符金盞信任紹哥兒、有親近他的願望，然後他是個男子，單是想想被他親近都能面紅耳熱……並不是他的手掌有什麽與眾不同的地方。
　　符金盞輕咬著貝齒，提起筆在剛才那張紙上寫道：真想每天都能見到妳。
　　寫罷又覺得太露骨了，目光壹陣閃爍，趕緊又用力壹劃，筆毫在那些字上留下了壹豎重重的墨漬。她直起脖子冷冷道：“郭將軍還有事要稟奏嗎？”
　　郭紹看了壹眼那張紙，抱拳道：“待萬事俱備、便只欠東風，太後壹定要在最後壹步下定決心。臣告退。”
　　他當下便起身壹拜，轉身走出了宮室，到了外面見到壹個宦官，便和宦官壹道走。他佯作摩挲嘴上的淺胡須，把手拿到鼻子前聞了壹下，還留有清淡的余香，十分好聞。
　　現在時機還不成熟，要是將來能天天親近她，壹定是很歡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