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此生何求二

　　壹見是他，她反而驚訝更甚：“怎麽是妳？妳怎會在這裏？”
　　胡嘉平故意板著臉道：“現在翅膀硬了，見了我只管‘妳’啊‘妳’的喊，連大師兄都不肯叫了？”
　　黎非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只得幹巴巴喚了壹聲：“……大師兄。”
　　胡嘉平笑吟吟地上下打量她，嘖嘖贊嘆：“雖然過了四百年，妳怎麽壹點都沒變？還是以前的小丫頭模樣，雷修遠也是。妳倒問我為什麽會在這邊，我還沒問妳們怎麽突然回中土呢！對了，雷修遠妳這小鬼什麽眼神？不認得我了嗎？不叫師兄？”
　　雷修遠默然看了他半晌，他可以感覺到這人是自己的同類，先前察覺不到他的靠近也是因為他同樣可以將氣息徹底藏起，他是誰？族人？他們以前認識？
　　胡嘉平見他神情不對勁，不由湊到黎非耳邊奇道：“他怎麽了？真不認得我了？”
　　黎非幹笑兩聲：“這個……說來話長，妳怎麽壹個人？阿慕姐姐呢？”
　　胡嘉平四處看了看：“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順便帶妳們見幾個人。”
　　他轉身欲走，日炎三兩下蹦到了他肩上，惡狠狠地瞪著他，開口道：“妳就是青城收的那小鬼徒弟？！妳居然是夜叉！青城居然瞞了我那麽久！”
　　胡嘉平乍見這細小的狐貍蹦到眼前趾高氣昂地說話，不禁噗嗤壹聲笑起來：“哎喲，這小狐貍是妳養的寵物？”
　　日炎勃然大怒，跳起來壹口咬在他脖子上，痛得他連連慘叫，黎非趕緊把日炎抓回來，皺眉道：“妳明知道他是師父的好友，裝什麽傻。”
　　壹個兩個都這麽喜歡裝傻挑釁，怨不得日炎氣得跟爆竹似的。
　　“我錯了我錯了。”胡嘉平舉手投降，“先跟我來吧，妳會有驚喜的。”
　　黎非壹時琢磨不透，三兩步跟上去，下意識扯住他的袖子，連聲道：“大師兄，妳這些年都在哪裏？有沒有人追殺？”
　　胡嘉平拍了拍她的腦袋：“別為我擔心了，夜叉真想躲起來，天皇老子也找不到。倒是雷修遠，我看他的樣子，難道是斷過角忘了事？”
　　黎非默然點頭：“他被天雷火海所傷，雖然我替他治好了傷，角也接回去了，但以前的事他還是想不起。”
　　胡嘉平不在意地笑笑：“今天想不起，明天也總能想起，就算壹輩子都想不起，他還是和妳在壹起，何必計較這些。”
　　黎非頗奇異地盯著他看了壹會兒，看得他壹頭霧水：“怎麽了？這樣瞅我。”
　　她笑道：“沒什麽，這個大師兄叫得到底不虧，妳總算還有點師兄的模樣。”
　　胡嘉平氣得去掐她臉上的肉：“沒大沒小！越來越討人嫌！”
　　黎非笑著躲開，容貌和性子全然沒變的胡嘉平終於讓她感到了熟悉的氣息，仿佛時間還停留在四百年前壹樣。她壹口氣問了許多問題，最叫她好奇的還是為什麽他會出現在東海，難不成是打算帶著黑紗女去海外尋找異火了？
　　胡嘉平道：“我和阿慕這些年四海為家，很是逍遙快活。當年我說成仙去海外，其實不過說笑，在我自身而言，並不像妳對海外抱有興趣，壹回去我便要想起那些被詛咒的日子，我對中土更有感情，因為在這裏我有新生，阿慕懂我，所以她從來不提。不過妳也知道，礪鋒是被折斷的神兵，阿慕是礪鋒中的靈體，寶劍壹日不復原，她便會壹天天衰弱下去，我不能讓她就此沈睡，所以我這次是打算帶著她穿過天雷火海去海外的，想不到會在東海遇見妳們，方才我見靈之碑忽然消失，便曉得肯定是妳搞得鬼，因緣巧合，有妳在，我們去海外可不必花費那麽多功夫了，那兩位老人家見到妳們，壹定也歡喜。”
　　兩位老人家？黎非心中疑惑更甚，回頭望壹眼，雷修遠正神情淡漠地跟在後面，她轉身挽住他的袖子，輕道：“修遠，妳對胡嘉平也沒印象嗎？”
　　雷修遠緩緩抽出手，低聲道：“我不知道，不記得，請妳不要再問我。”
　　黎非頓時愕然，她楞了壹會兒，忽又強行挽住他：“妳怎麽了？不開心？”
　　雷修遠搖了搖頭，再次將手抽回，加快腳步追上胡嘉平，和他說起話來。黎非實在摸不著頭腦，站在遠處發了好壹會兒呆，又不好繼續纏著他，只得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拐了幾個彎，胡嘉平卻是領著他們進了壹家破舊的小客棧，剛壹進去便見大堂中站著壹位從頭到腳都被黑紗蒙著的女子，胡嘉平壹見她神色便柔和了下來，靠近了笑道：“怎麽出來了？不是叫妳在屋裏休息嗎？”
　　黑紗女壹眼望見他身後的黎非與雷修遠，似是不敢相信般多看了幾眼，這才低聲道：“我見妳出去多時未歸，正想要不要出去尋妳，方才此地靈氣波動忽然十分劇烈，似是有許多海派仙人徘徊。”
　　胡嘉平笑著指了指黎非他們：“是這兩個小鬼弄出來的，走吧，去見師父他們，也給他們壹個驚喜。”
　　黎非壹聽他提到“師父”二字，先是壹驚，緊跟著立即反應過來：“廣微長老？！”
　　胡嘉平哈哈笑道：“難得妳還記著他，四百年了，妳把修遠帶去海外，可叫師父他老人家郁悶了許久。”
　　黎非此刻的心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胡嘉平是怎麽和廣微長老走在壹處的？從她與雷修遠的身份被大肆傳開後，胡嘉平也被迫牽扯進來，身份為翠玄仙人看破，廣微長老即便有愛惜弟子的心意，又如何能心無芥蒂地再度接納身為海外異類的胡嘉平？
　　她跟著胡嘉平上到二樓，眼見他輕輕敲響房門，壹顆心忐忑不安地開始劇烈跳動。
　　屋門很快便開了，開門的仙人穿著半舊的白衣，長發披散，神色儒雅，姿態卻甚為不羈，他壹面開門壹面笑道：“回來得這樣快？這城中靈氣波動忽然十分劇烈，莫不是妳鬧出了什麽事？”
　　黎非壹見他，眼中突然就變得模糊不堪，那仙人也頗為驚訝地打量她，眼神漸漸從愕然變得溫和，最後變成了欣喜，他柔聲道：“黎非？妳怎會在這裏？”
　　黎非上前壹步，顫聲道：“沖夷師父！”
　　沖夷真人笑吟吟地看著她，又看了看她身邊的雷修遠，當即讓出位置叫他們進屋：“廣微，快看誰來了！”
　　屋內另壹位白發仙人早已快步走上前，見到雷修遠，他頷下的白須竟在微微顫抖，半晌說不出話。
　　胡嘉平壹手壹個將他們推進屋，道：“師父，修遠這小子斷了角，忘掉過去的事了，您老別介意……怎麽都看著我？好吧，我說。我是剛剛在看靈之碑的時候發現他倆的，外面那麽多仙人是因為這丫頭把靈之碑吸回去了。至於師父和沖夷長老，其實我也是兩年前在這裏遇見他們的。那時我就打算帶阿慕去海外了，結果在天雷火海前見到了被重傷的師父和沖夷長老，他們倆原來這些年壹直琢磨和青城師父壹樣去海外的事，可惜出師不捷，試了許多次也無法穿過天雷火海，那次更遇到了海上的厲害兇獸，要不是剛巧碰到我，他們怕是沒命。我和他們聊了許多，過去的心結也解開了，只等二位傷勢痊愈便壹起去向海外，至於其他的話，只有妳們自己說，我沒法代勞了。”
　　他把黑紗女壹攬，找了個角落蹲著說悄悄話，再也不理會屋裏大眼瞪小眼的其余四人。黎非擡袖吸去眼淚，好不容易平復了情緒，這才勉強笑道：“師父……想不到能再見妳。”
　　沖夷真人亦笑得欣慰：“我又何嘗不是。黎非，這些年我壹直在悔恨當日對妳說的話，妳離開中土前，我對妳說的最後壹句話，竟然心懷警惕，此後每每想起，愧疚難當，我實在比不上青城仙人的大度。這些年我壹直查找有關海外的壹切傳聞，妳留下的靈之碑我也摘抄下來看了許多遍，可惜天險難渡，去不得海外，見不得海外風情。後來遇到了廣微，他也與我有同樣的心思，都想像青城仙人壹樣，去海外探個究竟，我二人索性結伴在東海盤桓，原想著去了海外才能見到妳們，想不到妳們竟這麽早便來了中土……讓我猜猜，妳是來汲取靈氣的？”
　　黎非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難過，輕道：“師父，是我隱瞞在先，錯的人是我，妳不要自責。我這次來，確實為了汲取靈氣，並無傷人之意，現在靈氣已汲取到，我原是打算馬上便回去的。”
　　沖夷真人呵呵笑道：“那正巧，有妳在，我們去海外可方便得多了，就是不知妳歡不歡迎我們去。”
　　黎非急道：“我怎麽會不歡迎！妳們若是願意與我同去，我、我真的很高興！”
　　沖夷真人摸了摸她的腦袋，回頭見廣微真人只盯著雷修遠卻不說話，便道：“廣微，過去的事便過去了，妳我如今也不是目光局限中土海外之分的人，妳何必這樣瞪他。”
　　廣微真人搖了搖頭，他望著雷修遠，神色復雜，半晌方道：“妳……不記得我了麽？白虎尾劍柄，過剛易折，剛柔並濟，全忘了嗎？”
　　這幾個字落入雷修遠耳中，像是在他心裏響了數個晴空霹靂，眼前再度掠過無數畫面，只是看不清，摸不著。他素來伶俐聰明，度其情勢便知這位老者必然是自己在中土修行時的師父，當即躬身行禮：“弟子雷修遠，見過師父。”
　　廣微真人霎時間只覺百感交集，自己從書院將他帶回無月廷，數年悉心教導，親眼見著他迅速成長，到最後發覺他是夜叉，萬念俱灰下卻還舍不得下殺手，只放他離開，那時他再也想不到還能聽見他叫壹聲師父。
　　“好，好，好。”他連連點頭，連說了三聲好，目中已是淚水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