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小酌

　　再度醒來時，冰藍色的治療網已經消耗壹空，床上不知何時架了帳幔，淡淡的蓮青色，十分素凈。
　　黎非只覺身體似乎比以往輕快不少，她慢慢坐起，後背忽然有種像是要裂開般的劇烈麻癢感，她伸手用力壹抓，卻抓下壹把薄紗般輕柔的皮，她嚇得怪叫壹聲，沒命地將手裏東西甩出去，那層雪白的皮落在地上，轉瞬間又消失不見。
　　她驚惶失措地揭開被子，這才發覺自己根本沒穿衣服，又是壹陣驚恐，紅白交織的嶄新弟子服正放在床頭，她壹把抓過來，縮進帳幔深處，手忙腳亂地開始穿。
　　是又脫皮了嗎？！這個難道就是日炎說的脫殼？這樣壹層層脫殼，那到最後她會變成什麽樣？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嗎？
　　急匆匆系好腰帶，黎非搶過床頭櫃上的銅鏡，這壹看卻讓她松了口氣，還好還好，還是原來的鼻子原來的嘴臉，就是好像又白了那麽壹絲絲。
　　她很少這樣照鏡子仔細打量自己，此時巨細靡遺地端詳，到底還是覺得自己確實與剛下山的那個小炭塊判若兩人，或許是皮膚變白太多的緣故，又或許不僅僅因為變白。
　　她的臉曾經與師父像是壹個模子印出來的，看自己就像看見了師父，可現在，這張臉上師父的影子慢慢在變淡。五官並沒什麽變化，連眉毛裏的陳年舊疤都還在，可湊在壹處看，卻越來越不像師父了。
　　房門忽然被打開，滿身青鱗的蜥蜴女妖端著水盆走了進來，聲音中有些驚奇：“妳醒得這麽快？”
　　黎非見著是女妖，又松了口氣，太好了，看樣子幫她脫衣服的是女妖，如果是先生們或者左丘先生那樣的老頭子，她可不知該有多尷尬。
　　蜥蜴女妖輕輕揭開帳幔，見她縮在角落裏，手裏還拿著銅鏡，不由嘻嘻笑了：“小姑娘就是愛美，剛醒第壹件事居然是照鏡子。放心吧，漂亮著呢，還香噴噴的。”
　　她招呼黎非起床，替她擦了擦臉，又在後面替她梳發綰發髻，剛梳好，房門忽又開了，左丘先生與胡嘉平走進來，見她起了，兩人都面帶喜色。
　　“醒了？可還有什麽不適？”左丘先生摸了摸她的腦袋，神情欣慰，“那樣的重傷能這麽快痊愈，妳的身體素質相當好。”
　　黎非急忙道：“我都好了，完全沒事，謝謝您。”
　　左丘先生笑道：“好的只是身體上的傷，精神與消耗的元氣卻回不來，今天暫且好好休息，修行的事明天再說。”
　　他事務繁忙，匆匆說了幾句便走了，胡嘉平湊過來在她小腦袋上敲了敲，嘆道：“丫頭，這次真的是九死壹生啊。”
　　黎非見他眼底有些陰影，大概是由於擔心沒睡好，心裏倒有點感動，這位先生雖然吊兒郎當地，其實人很好。
　　“先生，我們測試過了沒？”現在她最擔心的就是這個。
　　他笑了：“都過了，妳們是第壹組通過測試的。不止妳們，這次十六人全過了，倒真是罕見，往常這種測試都要刷掉壹半多人的。”
　　居然所有人都過了，這可真是件大喜事，黎非見他滿臉輕松，不由笑道：“先生也輕松了，不用再費力分組。”
　　他在她粉嫩的臉頰上掐了壹把，因覺手感很好，忍不住又多掐兩下，壹面道：“妳們還是太粗心大意了，這次是個教訓，不到最後壹刻，都不可放棄警惕心，下次再不能這樣疏忽。”
　　他說得對，他們還是疏忽了，沒有仔細觀察虎蛟是否真的死透了，還好這是測試，倘若以後再這麽粗心大意，真的活不成。
　　黎非點頭道：“先生說的是，我記住了。”不過他能不能別再掐她臉上的肉了？
　　胡嘉平拍拍她，從懷中掏出壹本薄薄的線裝書，溫言道：“妳睡了五天，新的修行已經開始了，這本書妳自己拿去看看，空了追下進度，不必急在壹時，今天先歇歇吧，妳的朋友都在外面等得心焦呢。”
　　五天？！這麽誇張？怪不得起來後總覺得腰酸背痛，躺了那麽久不累才怪。
　　黎非見這書封皮上沒名字，壹翻開，上面的字壹看就是胡嘉平自己寫的，將新修行的事宜講解得十分詳細，看不出，他做事竟如此細致。
　　胡嘉平推開門，果然外面站了好幾個小孩，正是百裏歌林他們，壹見他出來了，紀桐周比誰都急，連聲問：“先生，她怎麽樣了？醒了沒？”
　　胡嘉平把黎非輕輕推出來，眨眨眼睛：“好了好了，這幾日天天在我耳邊絮絮叨叨，人給妳們送來了，小屁孩們自己樂呵去吧！”說罷人壹眨眼便消失了。
　　眾人見黎非笑瞇瞇地站在門邊，衣服穿得別別扭扭，似是比先前又清瘦了些，大約是重傷初愈，膚色尤為蒼白，平日裏那種粗魯的男孩子氣登時大減，終於像個秀秀氣氣的漂亮小姑娘了。
　　百裏歌林第壹個撲上來，抱著她都快哭了，壹個勁叫：“黎非！黎非！嚇死我了！我醒過來的時候見著妳全是血，他們還說妳可能活不了！”
　　黎非趕緊動動手腳：“沒事沒事，妳看，我好好的，有那麽多書院創立者在，我哪會這麽容易死？”
　　她擡頭，見葉燁和百裏唱月，還有雷修遠紀桐周他們幾個都在，個個關切地看著自己，心中只覺暖洋洋地，有朋友的感覺真好。
　　“我沒事了。”她又強調壹遍，“讓妳們擔心啦！”
　　紀桐周尷尬道：“誰、誰擔心妳了……不過是過來看看妳醒沒醒。”
　　百裏歌林咯咯笑了起來：“這個小王爺又開始撐面子，方才最急的人不曉得是哪個。”
　　“多嘴。”紀桐周瞪她壹眼。
　　黎非笑道：“謝謝了，對了，最後我們是怎麽過測試的？”
　　紀桐周道：“妳們都暈了，就我醒著，那只虎蛟鬧了壹陣也死透了，我將妳們送回來的。”
　　他猶豫了壹下，又望向黎非，她又瘦又矮，臉色還那麽蒼白，居然讓這種小丫頭救了自己壹命，他實在不知是什麽滋味，臉色又變得黯然。這次測試，最沒用的人就是他了，幸好姜黎非現在沒事，她如果是因為救他而死，這個陰影壹定壹生都如影隨形，到死也忘不掉自己的無能。
　　“那個……妳救了我，謝謝妳。”他小聲道謝，雖然尷尬得耳朵都紅了，到底還是沒像上次壹樣轉身逃走。
　　“客氣什麽。”黎非拍了拍他的胳膊，跟好哥們兒似的，“妳後來不也是把我們送出去了嗎？扯平啦。”
　　她粗魯得像男孩似的動作又讓他有些驚訝，可轉念壹想，姜黎非好像從來都是跟男人壹樣粗魯的，要是突然某天變得跟蘭雅那樣優雅溫柔，反倒叫人起雞皮疙瘩了。
　　他也笑了笑，在她胳膊上輕輕壹捶：“還活著，太好了。”
　　“別在這裏說啦！”百裏歌林笑瞇瞇地抱住黎非的胳膊，“正好是吃晚飯的時候，咱們去北面食肆大吃壹頓吧！黎非睡了這麽久可算醒了，這壹頓就算遲來的慶祝，祝賀咱們都過了測試！”
　　孩子們個個興高采烈禦劍飛往北面食肆，也不管吃不吃得完，拿了壹桌子菜，百裏歌林瞅著角落裏還堆著酒壇，本想偷拿壹壇嘗個鮮，卻被葉燁發現了，在她腦門兒上彈了好幾下：“胡鬧！才多大就喝酒？那些酒只有先生們才能拿，叫人發覺咱們偷來喝，妳壹個人挨罵麽？”
　　百裏歌林急道：“偶爾喝壹次怎麽了？堂堂仙家弟子連酒都不會喝，丟不丟人？”
　　正說著，卻見壹旁的蜥蜴女妖端了壹只酒壇過來，道：“這是胡嘉平先生交代給妳們的，說只有壹壇，給妳們嘗個鮮。”
　　孩子們頓時嗡然大叫，胡嘉平太夠意思了！絕世好先生！
　　百裏歌林壹把撕開封紙，壹股甜香的酒氣漫溢而出，她聞了聞，奇道：“這是米酒吧？切，米酒算什麽酒！”
　　葉燁從她手裏搶過酒壇，壹人給倒了壹杯，杯中酒渾濁而香甜，果然是米酒，他笑道：“米酒已經出格了，明天還要修行，莫要太過忘形。來，先賀黎非重傷痊愈，大家幹杯！”
　　眾人嘻嘻哈哈地幹了這壹杯，這裏的孩子大多是第壹次喝酒，之前又沒吃飯，壹大杯米酒下去，酒氣居然就這麽漫開了。黎非倒是面不改色，她跟著師父在外面混了這些年，不要說米酒，再烈的酒都嘗過，不過都是淺嘗輒止，師父也不許她多喝的。
　　葉燁再次舉杯，道：“來來，再賀我們都過了測試！再幹壹杯！”
　　兩杯酒下肚，氣氛頓時熱烈起來，連百裏唱月話都多了，扭頭跟雷修遠不知說什麽，葉燁和紀桐周居然也開始聊天，他倆壹個是前高盧皇子，壹個是現越國英王爺，意外能談得來。
　　黎非夾了壹塊蘿蔔，正要吃，百裏歌林忽然湊了上來，她酒量極淺，兩杯米酒下肚連脖子都紅了，眼神迷離，拽著她嘀咕：“我跟妳說，妳睡的這些天，紀桐周丟了魂壹樣，昨天見妳還沒出來，他都快哭了……”
　　“妳又在胡扯什麽！”紀桐周急了，壹把將她拽下來，本來沒什麽的，被她這樣添油加醋壹說好像就變得有什麽了！姜黎非因為救他差點要死，他不擔心的話還是人麽？
　　百裏歌林好像已經快醉了，瞥他壹眼，哼哼壹笑：“小王爺，妳的小郡主呢？這次不陪她在弟子房吃飯了？”
　　紀桐周皺眉道：“扯上蘭雅做什麽？我不過中午與她壹同用膳而已，她是諸侯國郡主，於情於理，我不可冷落她。”
　　“冠冕堂皇！”百裏歌林搖頭，忽又湊到他身邊，笑道：“我們黎非不比那個蘭雅好？人家還救了妳呢！”
　　怎麽又把姜黎非跟蘭雅放壹起？她這是搞什麽啊？紀桐周懶得搭理她，悶頭喝酒。
　　他也是第壹次跟這些平民壹起吃喝，以往不是獨來獨往便是跟蘭雅壹起吃，他們這些皇族講究食不言寢不語的訓誡，起先他只覺他們吵，可漸漸卻又覺得有趣極了，葉燁十分健談風趣，百裏歌林也活潑愛鬧，席間歡顏笑語不斷，他心底那層被姜黎非救了的不甘心，到底是淡了些。
　　算了，今天暫且放縱壹下，明日開始，要更加努力地修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