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三章 無法償還的三次救命之恩

　　彩虹橋。
　　李觀棋緩緩睜開眼睛，重新將註意力放在眼前的這壹片回憶幻象。
　　這片幻象分為兩個部分。
　　前半部分，自然是當初王燕青送他點雪槍的場景。
　　後半部分，則是他憑借點雪槍絕境反殺赤山河的場景。
　　模擬世界就是真正的①號詭異世界。
　　若是沒有王燕青的這壹贈槍之舉，後邊面對赤山河，李觀棋必死無疑，也就沒有更後來的諸多事情了，壹切的壹切，在那時就會迎來終結。
　　所以這是壹場“恩惠”幻象。
　　報恩花，名不虛傳。
　　“可我壹直都記得。”
　　李觀棋看著這片幻象，詫異道：“我從未忘記師姐對我的救命之恩，可那個梅朵拉姆，不是說報恩花只會顯示壹些我沒有註意到的恩惠嗎？”
　　“報恩花只是壹朵自然形成的奇物，又不是機器，可沒這麽智能，不可能做到絕對準確的篩選。”
　　冥王懶洋洋地說了句，“不過，報恩花在大部分情況下都是準確的，它現在出現誤差，大概率說明妳雖然記得這壹次恩情，但妳還不曾報答過。”
　　“不曾報答？”
　　李觀棋看著眼前的王燕青幻象，微微壹怔。
　　“壹命換壹命。”
　　冥王似是察覺到了他心中的茫然，繼續笑道：“王燕青當初的贈槍之舉，還讓妳離開赤血堡壘，這兩個舉動讓妳避開了接下來的南疆大軍突襲堡壘，相當於救了妳壹命。
　　妳因此欠她壹條命。
　　而妳後來改變歷史，讓她活了下來。
　　妳這就等於還了她壹條命。
　　按理說，恩惠就此結清，誰也不欠誰。
　　但是……如果沒記錯的話，妳倆在那之後，並非大路朝天各走壹邊吧？妳們還經歷了壹些事情，而妳後來接受的恩惠，還不曾報答，也不曾還清。
　　正因如此，報恩花才會顯示出來這些幻象。
　　報恩花的幻象顯示，都是連起來的，只有當壹個對象結束之後，才會開啟新的對象。
　　也就是說，不出意外的話，妳接下來看見的幾個幻象，都是有關於王燕青對妳的恩惠，妳小子和她……我想想，這壹路走來，妳小子沒欠過別人多少，甚至大都是別人欠妳的。
　　哪怕是那個洛帝嬴玄，妳倆也談不上什麽幫助和恩情，其實都是互相利用，他需要妳的通幽血來解決嬴梟，妳也需要他來讓自己變強。
　　但唯獨這個王燕青。
　　人家好像從頭到尾什麽也不欠妳的吧，反倒是妳，妳其實欠她不少，不是麽？而且到現在還沒還清。”
　　“……”
　　聽得冥王此言，李觀棋沈默了壹下，然後才低頭道：“我從來沒有這個機會，自從當年在櫻花幕府分別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哪來的機會報恩？”
　　“妳自己很清楚，這不是理由，小鬼。”
　　冥王聲音平靜，“不談這些了，繼續走吧，重新看看回憶算算賬，搞清楚妳到底還欠人家多少恩情沒還。”
　　“那些事情我從來都沒忘，何須算賬。”
　　李觀棋嘆了口氣。
　　但說是這麽說，報恩花的效果還沒消退，他也只能繼續邁步向前，與身旁的王燕青幻象擦肩而過，朝著彩虹橋的前方走去。
　　很快，彩虹橋之上的下壹個回憶幻象出現了。
　　那是……
　　壹片夜色下的森林。
　　在天穹之上，有男子身穿白金長袍，渾身閃爍五彩靈光，神情高傲，眼中滿是輕蔑和勝券在握。
　　而地面位置，則是開啟了三頭六臂之軀的李觀棋幻象，望著這壹位白袍男子，面色難看到了極點。
　　“是南疆，莫邪蠱寨附近的森林，而那個混蛋……是嚴承平！”
　　李觀棋見此壹幕，不禁皺起眉頭。
　　與這個家夥的接觸，也是他第壹次與新派術師的接觸。
　　這個白袍術師嚴承平來自紫羅蘭議會，自稱有人請他來殺李觀棋，但從頭到尾也沒有說明雇主的具體身份。
　　李觀棋也只能猜測他是莊遠派來的，畢竟在那個時候，他在詭異世界，幾乎只有莊遠壹個仇家。
　　但這些事情，在當時來說並不重要。
　　更重要的是，這個嚴承平是壹名五行級大圓滿的新派術師！
　　而那時候的李觀棋，僅僅只是三才級的異血武夫，外加兩儀級的咒術修為，面對嚴承平這等術師存在，幾乎是必死無疑的局面。
　　有點雪槍也無用。
　　嚴承平可不是赤山河這種異血人類，根本不可能靠近李觀棋，也就不存在用點雪槍反殺的機會。
　　李觀棋很清楚，那時候真要壹對壹地打起來，嚴承平只要飛在空中，隔著幾百米放咒術狂轟濫炸，用不了幾招他就得化成灰。
　　但他最終還是活了下來。
　　因為……
　　李觀棋眼神復雜，看向彩虹橋的右邊，那裏正緩緩浮現第三個回憶幻象的後半部分。
　　壹片同樣的夜色森林。
　　但不同的是，嚴承平臉上已然沒了原先的高傲囂張和勝券在握，有的只是凝重。
　　幻象裏的他也沒了緊張和擔憂，取而代之的是驚喜和開心。
　　因為，壹名身形高挑，穿著紅衣，紮著高馬尾，手握壹桿血色長槍的紅衣女子，就這麽護在他的身前，回眸看向他，眉眼含笑。
　　是王燕青。
　　五行級大圓滿的大洛武夫，完全不虛五行級大圓滿的術師嚴承平。
　　那次並不是什麽掐點救場。
　　事實的真相是，那時的王燕青，早就來到了李觀棋身邊，只是沒有現身，壹直在暗中跟隨而已，直到嚴承平現身，她才隨之現身。
　　然後便是壹番大戰。
　　王燕青很強，但嚴承平終究是壹名術師，她留不住對方，最後被嚴承平逃脫離開。
　　“若是當時她不在呢？”
　　忽然，冥王的聲音在李觀棋腦海裏響起，“抱歉，小鬼，我也不是想看輕妳，但那時的妳和嚴承平修為差距太大了，而且人家還是個最難搞的咒術師，若是那時候王燕青沒出現，我想不出任何壹種妳能活下來的可能性。
　　現在想想，還真是後怕。
　　萬壹妳在那時候就被嚴承平給殺了，我會怎麽樣？繼續轉世？然後錯過這個奇妙的兩界交匯的時代？還是……算了，跟妳聊我的事情，妳這小鬼也不感興趣。
　　那就聊妳自己的事情吧。
　　又壹次了，小鬼，又壹次救命之恩。
　　這是王燕青對妳的第二次救命之恩了。
　　第壹次的救命之恩，妳算是還了。
　　可這第二次救命之恩……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妳到現在還欠著呢。”
　　“不止。”
　　李觀棋搖搖頭，“不止這次，還有後面的兩次，從那時起，我就壹直欠著，再也沒還過。”
　　他心中五味雜陳，踩著腳下的彩虹橋，繼續向前邁步。
　　上個回憶幻象，逐漸落在身後十米、三十米、百米……
　　很快，又壹個回憶幻象，也漸漸在李觀棋的面前浮現。
　　那是壹片樹屋成群的寨子，同樣是夜晚時分。
　　寨子深處，有著壹座城堡。
　　而城堡之上，則是有壹位身穿白裙，眼神冰冷的美貌女子，懸浮半空，身後是數之不盡的獸群，散發出可怖威勢。
　　城堡的另壹處地面，王燕青仰望著此女，神情凝重，右手握著壹桿血紅長槍，左手則是將李觀棋牢牢護在身後。
　　“莫邪蠱寨，大祭司，司空薇，五行級的獸咒師……”
　　李觀棋望著這壹片回憶幻象，輕聲呢喃。
　　在莫邪城堡的地底深處，便是這位獸咒師豢養妖魔種的所在地，她不僅自己是五行級的咒術師，麾下還掌控著壹群五行級的妖魔種。
　　而當時的李觀棋，修為有所增進，但也僅僅是三才級的異血武夫，三才級的咒術師。
　　四象級的武道境界，他是在接下來和壹頭五行級雷霆巨蜥的戰鬥裏，才中途臨陣突破的。
　　至於其它的五行級妖魔種和司空薇？
　　全都被王燕青獨自承擔了。
　　那是壹場大戰，論個人修為，司空薇不如嚴承平，但司空薇是獸咒師，真要打起來，嚴承平見了都得走為上策。
　　同樣的，若是那壹戰沒有王燕青，李觀棋面對獸群，基本連掙紮的余地都沒有，必死無疑。
　　“我記得這壹場。”
　　忽然，冥王的聲音響起，沒有慵懶的聲調，也沒懶洋洋的語氣，反而帶著幾分不悅和責怪，“妳經歷的眾多戰鬥裏，我對這壹場戰鬥的反感，幾乎可以說是名列前茅。”
　　“為什麽？”
　　李觀棋有些疑惑。
　　“還問為什麽？呵。”
　　冥王冷笑壹聲，“妳自己想想妳當時幹了些什麽，那個司空薇搞幻術大陣覆蓋莫邪蠱寨，自己關起門來逃避現實，做自己的美夢，可妳吃飽了撐的，非要打破人家的幻想？妳自己說，這場戰鬥有必要？”
　　“怎麽沒必要？”
　　李觀棋眉頭壹皺，“那個司空薇的幻術大陣，對普通人的靈魂會帶來嚴重的負擔，我當時在莫邪蠱寨，就已經見到了許多因為靈魂不堪重負，而表現出癡呆狀態的嬰兒。
　　若是再不阻止司空薇的幻術大陣，莫邪蠱寨裏出生的癡呆兒會越來越多，就此失去他們本該擁有的健康人生。
　　而且這種現象會越來越嚴重，癡呆兒還算是輕的，若是再過些年，蠱寨之中數萬無辜平民的靈魂會被直接壓爆！那些都是無辜的生命！
　　妳說司空薇做自己的美夢？
　　自己的？
　　不，不是的，這不是她自己壹個人的事。
　　她不願面對真正的現實，卻因此威脅到了現實裏數萬無辜百姓的生命，讓眾多嬰兒變成了癡呆兒，這難道是合理的，是應該被允許的？
　　冥王，也許兩萬多歲的李觀棋，可以做到漠視無辜之人的生命，但至少22歲的李觀棋，目前還做不到，更何況那時的我才不到20歲。
　　妳應該懂，不是麽？”
　　說到最後，李觀棋有些疑惑起來，“否則妳當年也不會在末世裏建造避難所，去庇護其它弱小者，妳不可能不理解我。”
　　“是妳沒懂我的意思。”
　　冥王聲音平靜，“我的意思是，妳那時為了數萬毫不相識的陌生人，而且還不是馬上就會死的那種，為了這種可以留到將來再解決的事情，妳卻不經思考，沖動地將妳和妳師姐置身險境。
　　這難道不是沒必要的事情？難道不是愚蠢的行為？
　　如果妳是六合級，可以壹只手指碾死司空薇，那妳當然可以路見不平做好事。
　　可妳不是。
　　所以妳當時就應該假裝什麽都沒發現，低聲下氣地請求司空薇把那個時間耳環送妳，她實在不肯給那就算了，然後妳應該帶著妳師姐離開莫邪蠱寨，以後再來解決這件事。
　　而不是當時就沖動地揭穿壹切！
　　妳當時弱得跟個菜雞似的，到底哪來的膽子揭穿她？
　　哦，我知道了，是妳師姐給妳的膽子。
　　可是小鬼，妳有沒有想過，妳究竟憑什麽把妳師姐拖下水？
　　如果那次事件的結局不同呢？
　　獸咒師具備越級豢養咒獸的可能性，雖然可能性極低，但不是沒有，假設那個司空薇擁有壹頭六合級的咒獸呢？
　　那妳就死定了。
　　而妳的師姐王燕青，也會被妳連累，無緣無故地陪妳去死。
　　可是憑什麽？
　　她欠妳的？
　　就因為她是妳師姐？
　　不，世上沒有這樣的道理。
　　在那之前，她救妳兩次，妳救她壹次，壹命還壹命之後，妳依舊欠她壹條命。
　　是妳欠她的。
　　算上司空薇之戰，妳欠她兩條命。
　　現在，小鬼，再告訴我，當初莫邪蠱寨這壹戰，到底有沒有必要？”
　　“……”
　　李觀棋聽著冥王的這壹番話，低頭沈默。
　　“妳是對的。”
　　片刻之後，他才眼神復雜地嘆了口氣，“當時是我太沖動，不計後果，還連累了師姐……話說，妳今天怎麽這麽多話？很反常啊。”
　　“有感而發罷了。”
　　冥王淡淡道，“我只是想提醒妳，人都有成長的過程，犯過壹次的錯，不要再犯第二次，妳犯下的這些錯，我當初在末世裏都犯過，所以現在看妳再犯壹遍，讓我感覺很難受，很想說點什麽。”
　　“所以，妳那時發生了什麽？”
　　李觀棋輕聲問道。
　　“……”
　　冥王沈默。
　　李觀棋見此，也不再追問，只是看向前方，離開周圍的回憶幻象，繼續沿著彩虹橋前進。
　　“和妳壹樣。”
　　然而，就在李觀棋與蠱寨的回憶幻象擦肩而過之際，冥王的沙啞聲音悄然響起。
　　他能感受到，冥王的心情，充滿自責。
　　“我那時和妳壹樣，因為沖動和不經思考，為了壹群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卻連累了親友……我們惹上了壹頭過於強大的異血喪屍。
　　但我的運氣沒妳好。
　　那壹戰，我救下了那群學校裏的孩子，卻失去了我最好的戰友。
　　我時常回想起這件事，然後痛恨自己的愚蠢，唯有當年的這件事，我至今也無法原諒自己。
　　為了救無辜之人，我可以犧牲自己，但我不應該連累他人的，不應該。”
　　“……”
　　聽著冥王的講述，李觀棋想說些什麽來安慰，但想起自己歷來糟糕的安慰話術，最終還是選擇了閉嘴，沈默著向前邁步。
　　冥王，就是另壹個平行時空的他。
　　他們其實是壹樣的，不壹樣的只是年紀和經歷。
　　但是他們最初的性格並沒有區別，因此在早期，他們在不同的世界，會做出相同的行為……既愚蠢又沖動的行為。
　　可正如冥王所說，他李觀棋運氣太好。
　　他沒有因為自己的那壹次愚蠢和沖動而失去王燕青，但冥王卻失去了摯友。
　　“嗯？”
　　忽然，李觀棋停下腳步，看著前方緩緩浮現出來的又壹個回憶幻象，感慨良多。
　　那是壹片櫻花紛飛的山谷。
　　壹對黑袍姐弟懸浮半空，冷冷地俯視著下方的“他”和王燕青。
　　這兩人，都是六合級的咒術師。
　　師弟名為高木健鬥，師姐名為水谷香奈，皆是焚靈流煉器法的創始人，藤井輝大師的親傳徒弟。
　　這場戰鬥，是焚靈山神器事件的最後風波。
　　那壹戰之後，王燕青就被王家老祖帶走了，從此和李觀棋再無聯絡。
　　當時的王燕青，依舊是五行級大圓滿，而他李觀棋，也不過是四象級的異血武夫和咒術師罷了。
　　最終，王燕青憑借王家異能的克制和武道之勢，成功越級斬殺了水谷香奈。
　　他的這位師姐從來就不是平凡之輩，主要是當初嫁的早，受到了拖累。
　　而他李觀棋，則是憑借在戰鬥中途的臨陣突破五行級，以及魔刀、點雪槍兩大神器的加持，才勉強越級斬殺了高木健鬥。
　　壹對師姐弟，殺了另壹對師姐弟。
　　可若是沒有王燕青呢？
　　李觀棋面對這兩位六合級咒術師的聯手，又是壹次必死無疑的局面。
　　算上這次，王燕青又救了他壹次，是第四次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場戰鬥，完完全全是他李觀棋自己惹出來的麻煩，跟王燕青完全無關。
　　可王燕青還是被這位“小師弟”給拉下了水，經歷了壹番驚險的生死戰。
　　仔細想想，王燕青救了他四次。
　　特別是後面的三次戰鬥，全都是他自己惹出來的麻煩，跟王燕青毫無半點關系，最終卻要王燕青來幫忙解決。
　　“四次救命之恩。”
　　這時，冥王似乎已經從方才的傷感情緒裏走了出來，笑著打趣道：“那麽我開始算賬了啊，嗯，妳最開始也救了她壹命，那麽壹命還壹命，然後……哦，沒了。
　　妳沒什麽能還的了。
　　非要說的話，妳還欠她壹份《封竅術》和壹份《四柱通天訣》呢。
　　不過跟救命之恩比起來，這點恩情我都懶得算了。
　　總之，算完賬了，妳現在還欠王燕青三條命。
　　嘿，小鬼，這天大的救命之恩，而且還是足足三次，妳以後準備怎麽還？”
　　“……”
　　李觀棋沒有說話。
　　他只是看著回憶幻象裏的王燕青，眼神迷茫。
　　時空之心看見的未來裏，他和王燕青疑似決裂。
　　可他哪來的資格跟對方搞什麽“決裂”呢？
　　這壹路走來，他虧欠王燕青這麽多，甚至到現在都還欠對方三條命，他哪有資格跟師姐決裂？
　　沒有，完全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