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 不眠者

　　在所有同僚玩味目光的聚焦之下，此刻的菲舍圓睜著那雙泛著血絲與憔悴的雙眼，死死的盯著眼前光影屏上那如瀑而下的各種繁雜試驗數據，不住開闔的枯槁唇瓣喃喃著誰也無法聽輕的自語。
　　那副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執著而專註的模樣，讓此刻的他看上去，就宛如壹個無畏追尋著魔法根源之理甘願燃燒自己傾盡壹切的大賢者。
　　以至於壹些新入職的年輕研究員在初見這位研究員副所長時往往會因他這副在崗位上誓死拼搏的模樣肅然起敬。
　　卡羅爾就是曾經的壹員，直到有壹次臨近下班他給菲舍送施法材料時就看到這位頂頭上司不停給伊格所長發送郵件，同時也終於無意中聽清了對方在自語著什麽：
　　“我不要回家……
　　“我不要下班……
　　“我愛工作……
　　“伊格啊……看在這麽多年交情的份上……妳就給我加個班吧！
　　“再這樣下去……妳可能哪天就再也見不到我了啊……”
　　可神奇的是，這名紅袍法師明明每天都是這樣壹幅‘啊，我要死了’的模樣，第二天卻依舊能準時前來研究所報道，那模樣比誰都積極……
　　不過那堪稱驚悚的壹幕至今是飄蕩在卡羅爾心頭深處的陰影……
　　同時多半也是他至今沒有在地獄娶妻的主要原因……
　　之後卡羅爾似乎也漸漸明白了菲舍所長為什麽如此抗拒下班的緣由，就比如……此時此刻已經於他們面前已經接連上演了幾十年的畫面那樣：
　　隨著啪的壹聲脆響……
　　在壹些年輕員工們羨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壹對沈重如山壯闊如海的存在徑直壓在了菲舍那光亮圓潤的腦殼上，欲魔女伯爵的素手自紅袍法師滄桑的面龐與滿是胡茬的下巴輕輕撫過，用慵懶而充滿魅惑的聲音貼著耳畔柔聲道：
　　“怎麽了，親愛的，妳今天又碰到什麽難題了嗎？”
　　而菲舍的那名欲魔女兒也很聽話，只是安靜的走到工位旁，壹副好奇寶寶的模樣瞅著父親的光屏，然後無比自然而熟稔的抱住了紅袍法師的壹只臂膀，然後在父親的側臉給了愛的壹吻：
　　“爸爸加油噢。”
　　就聽見菲舍強打著精神壹本正經的回答道：
　　“是啊……最近剛接手了壹個引擎噴流的恒定穩定問題，我們小組嘗試了很多次，但每次都……”
　　可他還沒來得及說完，就聽見身後的安傑麗卡發出壹聲可愛的驚呼，然後壹只柔軟的手就貼在了他摁在操控器的手背上輕點起光屏：
　　“哎呀，真是太巧了，妳們也在研發魔法船嗎？這個引擎問題我曾在母親那兒見到過類似的優解噢。
　　“妳看，這樣……這樣……再這樣……”
　　隨著時間的推移，在眾人驚嘆而憐憫的目光中，這樣壹個學術界公認的數學難題，就這樣被這名已經不知活了多久的欲魔女士給‘恰巧’解決了。
　　在同僚們壹陣驚嘆的鼓掌聲中，菲舍的眼神也隨之變得死寂。
　　“好啦，這樣應該就沒問題啦，走，跟我們回家。”
　　“好耶，爸爸，我們今天又能按時吃晚餐啦，媽媽真棒。”
　　“哼哼，媽媽好歹也是地獄學院任職了上千年的正經名譽教授呢。”
　　欲魔女伯爵傲然的擡起了下巴，用充滿愛意的目光默默看了眼‘因為工作而疲憊不堪’的丈夫壹眼，又看向女兒鼓勵道：
　　“蘇菲也要加油啊，別忘了，妳可還有個身為魔法女神的妹妹噢。”
　　“我知道啦！蘇菲遲早也會當上地獄領主的！絕不會比小安娜差！”
　　小欲魔頓時有些不服氣的撅起嘴巴，和母親壹左壹右的‘攙扶’著‘為了這個家努力工作’的父親……
　　“安傑麗卡，我今天……有些累了……能不能……”
　　菲舍覺得自己應該還可以搶救壹下。
　　“沒關系的……親愛的，我的壹個好閨蜜得知了妳的情況，特意去找鬼婆配置了壹款能夠迅速恢復疲憊的藥劑，我已經讓女仆倒進了備好的浴池裏，等回家再讓她給妳做個全套的精油SPA，嘻嘻，到時候妳的疲憊就會壹掃而空啦。”
　　女伯爵含情脈脈的望著自己的丈夫……宛如握著自己生命中僅存的救贖，將她從‘深淵’中拯救的英雄。
　　相比起自己那個擁有著典型魔鬼性格為了利益不惜出賣她的前夫，眼前這個曾經在酒吧無懼自己的伯爵身份勇敢向自己示愛的男人，就宛如照進她那黯淡魔生中的壹縷光。
　　而事實證明她的眼光確實卓越非常，這個人類也許有著紅袍法師的壹切缺點，但那點小小的邪惡相比起地獄的魔鬼們來說，簡直不值壹曬。
　　經過事後的調查，她愕然發現，這個男人那天於酒吧的吹噓雖然有些過於誇大的成分，但他的的確確是為了守護身後的那座城，燃盡了自己。
　　她們欲魔雖然是墮落過的天使，但這並不代表著她們於靈魂深處，不渴望著這種被人守護的感覺，尤其是身為壹個女性。
　　永恒無盡的家族利益考量、與前夫隔著肚皮的勾心鬥角，那壹切的壹切，都讓她感到難以言喻的疲憊。
　　直到遇到了他。
　　最開始為了提防對方因為龐大的利益而墮落，變成與自己前夫壹樣的存在，也為了堵住母親的嘴，她還特地與菲舍簽署了壹系列的婚前財產協議。
　　結果她發現自己多慮了，因為過往的菲舍，花銷的大頭都在消耗自己那旺盛的精力上，而如今她壹個人，就能滿足對方所有壹切窮極想象的需求。
　　而這樣做的好處，還能夠讓他將精力都放在工作上，為了爭取瞇壹會兒的睡眠時間，甚至將自己的工資卡都上交了。
　　雖然她並不在乎這點金錢，但這種形式卻能給她帶來某種莫名的安全感。
　　直到菲舍的女兒安娜突然晉升成為第三代魔法女神，原先對此漠不關心的母親、對她這樁婚姻奚落鄙夷的親族，也開始重新變得熱切起來。
　　想到這裏，摟著菲舍臂腕的安傑麗卡，嘴角的笑容不由又深邃了幾分。
　　望著近乎被這對如同美杜莎般的墮天使母女拖走的菲舍所長，壹眾依舊單身的研究員們不但沒有絲毫羨慕，反倒齊齊露出某種慶幸之色。
　　果然……女人只能影響他們施法的速度。
　　而他們偉大的副所長菲舍，已經身體力行的向他們展示了當被壹名欲魔套牢之後的淒慘下場。
　　甚至還有名原本籍籍無名的研究員通過以菲舍作為觀察樣本，寫出了壹篇《論色欲的閾值對施法者的影響》從而名聲大噪。
　　“救我……救我啊……”
　　就在菲舍即將被拖出試驗室時，這位紅袍迫於求生欲回首用絕望的眼神看向這些袖手旁觀的同僚們。
　　“今天也感謝諸位對我丈夫了關照了。”女伯爵同樣轉身展露出了壹個迷人的微笑。
　　小欲魔也禮貌拎起裙角壹禮。
　　“女士客氣了！這是身為下屬的我們應該做的。”
　　壹眾研究員露出滿臉燦爛的笑。
　　可就在他們準備目送上司‘壹路走好’時，魔研所的自動門突然開了，壹頭肩膀上坐著只寇濤魚人的半龍人走了進來，看見正準備離開的菲舍壹行人腳步壹頓，微笑開口道：
　　“噢，安傑麗卡女士，還有美麗的蘇菲小姐，多年不見，妳們依舊是如此的美麗動人。”
　　語罷，李維似笑非笑的看了眼神情開始激動的紅袍法師道：
　　“菲舍……妳可真是好福氣啊。”
　　女伯爵還未來得及帶著女兒向李維行禮，菲舍就已經竄了出去，直接抱住了李維的大腿：
　　“老板！老大！我……我菲舍苦等了五十九年……終於等到您的駕臨了！
　　“求求您……幫我說句話……
　　“就當……就當給我的吉爾放天假吧！唔！！！”
　　眼淚鼻涕當即蹭了李維壹腿。
　　壹眾目睹這聲淚俱下壹幕的研究者們，默然了下來。
　　看到往日裏那個在礦坑裏日以繼夜跟礦石為伴也能微笑面對人生的漢子竟是露出如此脆弱的壹面，即便是鐵石心腸的李維也有些於心不忍了下來。
　　“女士……妳看……”當即用問詢的目光看向女伯爵。
　　安傑麗卡當即露出善解人意的微笑，從胸前的溝壑中掏出壹張阿弗納斯中央銀行的魔卡雙手遞給李維：
　　“提比利烏斯大人，這是我們卡羅納家族今年對第壹魔法學院附屬研究所的魔研贊助金，還請笑納。”
　　李維接過尚有余溫的銀行卡，看了壹眼其上那壹長串的金額，心中大感地獄這些古老家族就是底蘊深厚，悄無聲息的將其收納下去，面上的笑容當即也溫和了幾分，道：
　　“我進門時我就聽說您已經幫菲舍敲定了魔法船的引擎設計方案，對於安傑麗卡女士的智慧，我深感贊嘆。
　　“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誤女士享受難得的天倫之樂了。”
　　說著他大有深意的看了眼宛如中了石化之眼般的菲舍，道：
　　“有如此聰慧而美麗的妻子，是多少人壹生也奢望不來的，菲舍，這是妳的幸運，要好好珍惜把握啊。”
　　“老板說的是……”
　　菲舍凝固的面龐淌下兩行看淡人生的清淚……
　　然後就在安傑麗卡母女禮貌的告辭聲中，被拖出了重新恢復運轉的第壹魔研所。
　　“拜見提比利烏斯冕下！”
　　壹眾研究員當即肅然的躬身迎接，就仿佛先前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
　　“我給妳們帶了壹份禮物。”李維咧開嘴角，對著他們道。
　　隨著整整五十卷流轉著魔法光暈的黃金卷軸呈現在眾人眼前。
　　“耐瑟卷軸！這怎麽可能！”
　　剛從試驗室走出的伊格直接破了防……
　　那震驚激動中又帶著些許哀傷緬懷的神情，和當初在永恒之地見到耐瑟卷軸的布萊德如出壹轍。
　　……
　　壹刻鐘後，當眾人終於消化掉來自耐瑟卷軸與永恒之地秘聞帶來的沖擊後。
　　身為所長的伊格嘆息道：
　　“只可惜……空有原初者的技術，我們卻沒有了多少去研究它們的時間。
　　“只要再給我們……哪怕壹百年的時間……”
　　整個研究所當即壹陣沈默。
　　如果他們領主帶來的情況真的如同推測中那般迫在眉睫，別說是壹百年時間，恐怕原本剩下的四十年時間都未必有。
　　就在眾人壹籌莫展時，李維當著全體魔法研究者的面，肅然道：
　　“也正是因為時間緊迫，我有另壹項任務交給妳們。”
　　壹眾魔法研究者齊齊擡起腦袋，看向他們的領主。
　　“我需要妳們派出壹支隊伍，去往主物質位面，回到澤蘭迪亞。
　　“在幽暗地域的深處，有壹艘耐瑟魔法船。
　　“我需要妳們，利用原初者們提供的技術與圖紙……
　　“修好它！
　　壹眾法師們紛紛蹙起眉頭。
　　即便已經擁有了來自原初者們的技術，但依靠他們現有的技術……
　　這可不是壹項容易的差事。
　　而且更關鍵的是，按照李維的說法，那裏靠近沈睡的虛空星神，甚至可能其地理空間位置，就在它的正下方地底深處。
　　這就限定了去往那裏執行任務者，首先必須是守序的！
　　因為本身混亂者，無疑更容易遭到來自虛空的侵蝕。
　　其次，必須得是意誌極其堅韌者，且得能夠長期保持不眠狀態。
　　因為壹旦進入深層睡眠，即便是施法者，也很難保證自己精神狀態的穩固，從而給對方以可乘之機。
　　第壹魔研所中雖然時常有比誰在工位上更能肝的傳統，但實際上真的能夠常年這樣保持的人少之又少。
　　因為壹來沒必要，他們壹段工作時間完該休息時還是會休息，而且睡的比誰都香，畢竟勞逸結合，更有益於提升工作效率。
　　二來長期不眠對人體有害，睡眠某種程度上是身體代謝排毒的必要手段。
　　“妳們……有推薦的帶隊人選嗎？”李維鄭重環視眾人問道。
　　原本李維以為這群魔法研究者們至少需要花費幾天時間才研究商討壹番，結果沒想到這群人在面面相覷後，竟是第壹時間給出了壹個讓他啞口無言的名字：
　　赫然是——第壹魔法研究所副所長。
　　紅袍法師，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