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下）

　　正當林修喬努力說服自己的時候，迎面走來兩個人。都是又瘦又矮，即使光線不好，依然可以看出其中有壹個是吳桂蘭，另外壹個是個男人。

　　林修喬皺了下眉，沒有動，只是大大吸了口手裏的煙，然後吐出，在彌漫的煙霧中看兩人慢慢走近，停在大門外。開門，兩人壹前壹後走了進去。

　　嫖客？他瞇眼，手放上方向盤，勸說自己應該馬上離開。但是下壹刻他已經摁熄了煙，走下車。

　　不是說有孕在身，起碼要壹兩年不能接客的嗎？抿緊唇，他走到那大門前，緩慢卻使勁地拍起來。

　　隔了好壹會兒院子裏才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在門後停下。

　　“誰？”吳桂蘭疑惑的聲音在裏面響起，並沒有立即開門。

　　林修喬莫名地有些惱，沈聲應道：“林修喬。”想到另外壹個男人在裏面，而自己卻被關在門外，還要經過驗證身份才能進去，他心裏就莫大的不爽。

　　壹聲輕咦，門吱呀壹聲打開，現出裏面的人來。因為背著屋內的光，看不清吳桂蘭臉上的表情。

　　“成……林先生，妳有事嗎？”語氣中有著明顯的驚訝。

　　林修喬在門開的瞬間已經將臉上的不快斂去，代以騙人的溫柔笑容。“沒什麽，只是順路過來看看妳。”邊說已邊往裏走去，其心急之態頗有丈夫抓妻子奸情的架勢。

　　吳桂蘭只得跟在後面，雖然很高興看到他，但是仍然不大明白他怎麽會順路順到這裏來。

　　壹踏進屋門，林修喬壹眼便瞄到那個規規矩矩地坐在椅子裏穿著不合身西服的男人。個子很矮，但是看上去很結實，像是做慣體力勞動的人，長得老實巴交的，看到他立即浮起疑惑卻友善的笑。

　　不知是因為兩人還沒開始，還是因為這個男人壹點競爭力也沒有，總之，林修喬在心底悄悄松了口氣，臉上的笑自然而然摻了些得意進去。

　　“咦，原來妳有客人。”他故作驚訝，接著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會不會打擾二位？”

　　男人顯然不知道他是什麽來頭，只是看他穿著不凡，不由自主就感覺到矮了人壹截，何況，就身高來說，他也的確比林修喬矮了許多。當下聞言，只是訥訥地笑，也不知該說什麽好。

　　“怎會？”吳桂蘭笑，“如果妳不忙的話……”

　　“大過年的，沒什麽可忙的。”不等她說完，林修喬已經接了口，同時脫下外套遞給她。

　　吳桂蘭條件反射地接過他的衣服，然後才有些怔愕地看著他仿佛在自己家壹般自顧拖了她的椅子坐下。而對面那個男人顯然也因為他的舉動而開始局促不安起來。

　　“蘭妹兒，那……我走了，明天要我來接妳不？”男人站起來，壹口西南邊的腔調。

　　蘭妹兒？轟地壹下，林修喬剛升起的得意頓時化為烏有。

　　“不用，妳在家等我吧，我收拾好了就過去。”吳桂蘭沒察覺到林修喬突轉陰沈的心情，對男人道。“我送妳。偉，妳回去同那位好好說壹下，讓她別多心。”這人正是她那個同鄉張偉。

　　“我曉。還有客，莫送了，又不是外人。”張偉看了眼臉色不大好的林修喬，猶豫了壹下，還是沖他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往外走去。

　　“嗯，那妳慢走，路上小心。”吳桂蘭壹邊叮囑，壹邊跟到了門口，目送他穿過院子，消失在黑暗中。

　　“妳的相好？”林修喬失去素日從容的聲音在耳邊突然響起，她嚇了壹跳，轉身，不想竟壹頭撞進身後人的懷中。

　　“妳怎麽不聲不響的……”退後壹步，她有些埋怨地擡起頭，話聲卻在接觸到對方不愉的目光時嘎然而止。

　　沒有第壹次見她時的濃妝艷抹。林修喬這時才註意到吳桂蘭如數日前相遇時那樣素淡著壹張臉，這是否意味著那個男人在她心中應該和壹般的嫖客不壹樣。

　　“妳沒上妝。”他倏然轉了話題，同時擡起壹只手，用手背蹭了下吳桂蘭的臉。

　　這個人……吳桂蘭差點又要往後退，只是硬生生忍住了，不過臉卻無法自主地染上緋色。

　　“又不做生意，化什麽妝？”聽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她別開頭，粗聲粗氣地回答，打算繞過他走到裏面，這時驀然發現自己竟壹直抱著他的大衣。“妳的衣……”想讓他自己拿著，不料話未說完，人卻被他扯進了懷裏抱住。

　　“妳……”她呆住，震驚地瞪著眼前封住自己所有話語的俊臉。他獨有的男性氣味竄進她的鼻腔中，熏得她有些昏昏然。

　　糟了！糟了！林修喬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理智不停地警告著他做錯了事，但是身體卻仿佛有自我意誌般，無法停止地追索著懷中人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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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瓦的燈泡下，兩人生疏地分坐在爐子兩旁，為剛才那突兀的熱吻而處於尷尬的沈默當中。

　　只是和妓女接吻而已，沒什麽大不了。林修喬努力說服自己，手伸向擱在椅子背上的大衣口袋，摸出錢夾，從中抽出幾張百元大鈔，猶豫了壹下，然後放到吳桂蘭面前的爐板上。“阿蘭小姐……”想起剛才那個男人對她的昵稱，他心中又開始冒起酸水，“我太沖動了，對不起。”付了錢，就兩清了吧。忽略掉心內的真實感受，他決定用錢解決壹切。

　　混蛋！原本還因為那個吻而升起壹絲期望的吳桂蘭因他的動作而心寒，垂下眼，看著自己擱在膝上不自覺緊握的拳頭，用壹分鐘壓制將他踢出門的沖動，再擡眼，已是滿臉諂媚的笑。

　　“原來林先生今晚來是因為這個。是不是很後悔上次沒留在阿蘭這裏啊？”伸出掌心被指甲掐出血的手，她神態自若地將錢收進自己的口袋，然後站起身，繞過爐子，走向林修喬。野雞就是野雞，怎麽也不可能變成鳳凰。

　　那壹副典型的對待嫖客的嘴臉讓林修喬陰沈了臉，冷冷地看著她壹邊解外衣的扣子壹邊靠近自己，心中升起揍人的欲望。

　　“林先生付這麽多錢，阿蘭壹定把妳侍候得舒舒服服的，讓妳盡興而歸。”吳桂蘭媚笑著，已來至林修喬跟前。他只是個嫖客，不是她的成功，看著男人鏡片後閃爍著冷銳光芒的雙眼，她不停地提醒著自己。身體貼向椅子中的人，勾住他的手臂，“我們去房間吧。”

　　林修喬沒有動。

　　吳桂蘭皺眉，片刻後展顏而笑，“林先生是喜歡用嘴的嗎？不是吹，阿蘭我的技術可是很好的哦。”說著，抽出了手在男人腿間半跪下。

　　“妳……”林修喬原本要脫口而出的惡毒言語因她的動作而全部哽在了喉口，繃緊身體，他表情僵硬地看向埋首在自己腿間的女人。擱在椅子扶手上的雙手手指不由自主地漸漸收攏，眼中露出不敢相信的光芒。他，竟然抗拒不了她！

　　當極度的歡娛降臨的那壹刻，他終於忍不住把手放在了女人的頭上，將她按向自己。

　　擡起頭，吳桂蘭看到林修喬昂著頭閉眼喘息的樣子，心中微軟。畢竟是同壹個身體，高潮時的反應竟壹模壹樣呵！想起那雙在激情時對她溢滿情意的單純雙眼，她只覺鼻尖壹酸，眼神變得溫柔無比。

　　林修喬睜開眼睛，恰巧捕捉到那濃烈的感情，心口壹震，不自覺壹把將吳桂蘭從地上拉起，扯進自己的懷中。

　　“蘭……蘭……”無意識地低喚，所有的惱怒都因為那樣的發泄而化為烏有，心中剩下的只是滿滿的疑惑。除了失去記憶那二十多天，他和她相見不過兩三次，怎麽會產生這樣讓人不安的感覺。那些天……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吳桂蘭沒有應聲，也不掙紮，只是任著他收緊手臂將自己錮在懷中。她想，她或許明白他矛盾的心情。

　　“妳還要不要？”過了壹會兒，她沙啞著嗓子問，態度無法再如之前那樣自若。

　　“不。”僵了下，林修喬搖頭。“讓我靠壹下。”近乎乞求的語氣，讓人無法拒絕。

　　吳桂蘭便動也不動地讓他將額頭抵在自己肩上，安靜下來，鼻中開始聞到他身上有壹股淡淡卻很好聞的味道，有點像老家松林在太陽曝曬下散發出的香味，又有點像野山菊的味道，清爽而溫暖。

　　“從明天起，我會有些天不回這裏。”也許是那香味放松了她的心情，她突然開口，好意地提醒他短時內不要再來，以免白跑。盡管她並不認為他會抱著這種意圖光顧她第二次。

　　“妳要去哪裏？”意外地，林修喬竟然會關心她的去處。

　　隔著那架銀絲眼鏡，吳桂蘭與他擡起的眼對望，而後懷疑自己是否眼花了，怎麽可能會看到那眼中閃過壹絲慌亂。“我妹過兩天就要來了，我要到老鄉那裏借住幾天，他那裏條件比我好許多。”實情自然而然就從嘴裏吐出，註意到自己竟如此老實，吳桂蘭也只是暗自聳了聳肩，不以為意。

　　“是剛剛那個男人？”林修喬眉皺了起來，腦海中不自覺浮起吳桂蘭對那個瘦小而醜陋的男人做剛才對自己所做之事的情景，胃中不免壹陣翻攪。

　　“是。他人很好，壹直都很照顧我。”看到他眼中的厭惡，吳桂蘭下意識為張偉說話，她知道他們這些城裏人瞧不起外來打工的。“我在獄裏時，還是他幫我寄錢給家裏人……”仿佛是想切斷兩人之間若有若無的牽扯，她將自己坐過牢的事也扯了出來。

　　“那是不是說，妳也可以和他做剛才那樣的事？”誰知林修喬的註意力放到了另壹個關鍵上面，對她做牢的事反而反應平淡。

　　吳桂蘭怔了怔，然後點頭，“如果他要的話，我沒什麽意見。”人情債最難還，她很明白這壹點。這些年的站街生涯，早讓她把自己的身體不當壹回事兒，並不在乎多和壹個男人做。

　　“婊子！”林修喬冷了眼，壹把將她推開，起身拿起大衣往外便走。

　　片刻沈寂，然後吳桂蘭尖厲的笑聲和咒罵聲從身後傳了過來，“王八蛋，妳不是今天才知道，裝什麽清高！滾吧，以後都不要讓老娘再見到妳。”

　　林修喬臉色變得異常難看，卻沒有再回頭。他想，他壹定是瘋了，才會對這種女人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