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五章 壹個說法

　　從承德十八年先皇帝駕崩入陵之後，這位承德朝最大的宦官就離開了京城，悄然走進了這座昭陵，在京城裏再沒有了任何聲音。
　　其實以當時形勢，再加上承德天子留下來的那道傳位詔書只有陳矩和張渠兩個人知曉，這位大公公是可以留在宮裏繼續執掌內侍監最少五六年時間的。
　　這是可以稱之為“內相”的權勢，是無數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權柄，也是如今內侍監那位少監蕭正拍馬也趕不上的地位，但是這個跟了承德天子幾十年的老人，毅然決然的離開了京城，接近三年時間，壹次也沒有回來過。
　　李慎此時正在享殿門口，聞言他看了壹眼陳矩，彎身把酒還有祭品放在腳下，嘆了壹口氣之後，對著陳矩還禮道：“大公公安好。”
　　此時的大公公陳矩，褪去了從前在宮裏的那身大紅衣裳，也沒有再穿那身象征了內侍監太監的紫衣，只是穿了壹身普通的粗布衣裳，表情平靜。
　　“老奴在這裏，替先帝等李侯爺等了快三年了。”
　　李慎沈默了壹會兒，開口道：“大公公等我做什麽。”
　　陳矩靜靜的看著李慎，開口道：“先帝臨終之前與老奴說了，說您欠他壹個說法。”
　　李慎楞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他跟承德天子年紀相差不大，兩個人從小在京城裏就是玩伴，小時候壹起頑皮搗蛋，可以說是正兒八經的發小，雖然長大之後，兩個人有些離心離德，彼此都有了各自的羈絆，但是平心而論，這位聖天子或許有打壓過平南侯府，但是卻沒有出手傷害過李慎。
　　甚至，他都沒有動過傷害李慎的念頭。
　　當初李信剛進京，寫下那個有些大逆不道的“大字報”的時候，也是承德天子看在了李慎的面子上，選擇視而不見。
　　而他，卻在年僅四十五歲的時候，死在了平南侯府手裏！
　　就按這壹點來算，平南侯府無論如何也是對不起承德天子的。
　　李慎彎腰撿起那壇酒，還有那些紙錢祭品，有些步履艱難的走進了享殿。
　　“所以，我到這裏看他來了。”
　　陳矩點了點頭，轉身邁步走出享殿，揮了揮手，示意附近的守衛都離得遠壹些。
　　他甚至把李信也喊出了享殿。
　　李信很配合的邁步走了出去，把李慎壹個人單獨留在享殿。
　　陳矩引著李信，走到了旁邊壹處普通的小木屋裏，這個曾經也算叱咤風雲的大公公，擡頭看了壹眼李信，輕聲道：“小李大人如今是個什麽官職？”
　　李信持晚輩禮，回答道：“兵部尚書。”
　　這個頭發斑白的老人楞了楞，隨即點頭道：“也算是子承父業，平南侯爺曾經也是兵部尚書。”
　　李信皺了皺眉頭，沒有多說什麽。
　　陳矩已經不在朝堂，跟他計較沒有什麽意思。
　　“這兩年董承經常跑到昭陵來看望我。”
　　陳矩看了李信壹眼，緩緩說道：“我問他了，他說是小李大人教他的。”
　　李信淡然道。
　　“董承是您的義子，他來看望您也是天經地義的。”
　　大太監笑了笑。
　　“我有十幾個義子，從搬到昭陵來之後，就只有董承這麽壹個義子來過了。”
　　這個老太監淡然說道：“這些缺了種的人呀，也沒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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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壹邊的享殿裏，大門緊閉。
　　偌大的享殿裏，就只剩下壹個人，享殿的香案上，承德天子的畫像正在靜靜的坐著，目視前方，目光仿佛炯炯有神。
　　平南侯李慎，沒有跪在地上，而是坐在那個香案前面，壹片壹片的往火盆裏填紙錢。
　　“是我對不住妳。”
　　李慎緩緩低下頭，開口道：“妳不應該死的，最起碼不應該死的這麽早。”
　　承德天子的身體壹直還不錯，雖然皇帝這個職業壹般都不高壽，但是承德天子的那種情況，再活十年問題是不大的。
　　可是因為李延的壹次刺殺，讓這位雄才偉略的聖天子，含恨而去。
　　他壹直到死，都因為這件事耿耿於懷，所以他才跟陳矩說，李慎欠他壹個說法。
　　平南候爺打開了帶過來的那壇烈酒，先是往地上撒了壹些，然後仰頭自己悶了壹大口。
　　“我未曾想過害妳。”
　　李慎喃喃自語：“無論什麽時候都沒有。”
　　“很小的時候，咱們兩個算是朋友，那個時候我在京城為質，沒有人敢跟我交朋友，也就只有妳這個太子殿下，敢跑過來找我……”
　　承德天子，是武皇帝唯壹的壹個兒子，因此他做太子的時候，就是千頃地裏的壹根獨苗，在京城裏可以說是肆無忌憚。
　　李慎毫無形象的坐在地上，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我也把妳當成朋友的。”
　　“哪怕後來妳做了皇帝，我不太敢把妳當朋友了，但是閑暇的時候我還是會想，我還能不能是從前那個平南侯府裏的小侯爺，妳還能不能是那個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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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延做錯了事情，我很想把他殺了。”
　　“如果殺了他能讓妳活下去，我會毫不猶豫的把他殺了……”
　　李慎壹個人坐在地上，仰頭又喝了壹口酒。
　　他把壹大把紙錢塞進的火盆裏，然後擡頭看了壹眼靈位上的聖天子畫像。
　　“妳知道麽，其實我可以跑的。”
　　“我在西南待了十幾年，就算我贏不了，我也不會輸，我可以躲進大山裏，我可以繼續逍遙自在的過壹輩子。”
　　“但是我想既然平南侯府沒了，咱們之間也就沒了什麽沖突，我不用守著父親留下來的那份家業，不用戰戰兢兢的替別人活著，可以做壹些自己的事情了。”
　　“所以我就想來看看妳。”
　　“方才陳矩說，妳死之前要我給妳壹個說法。”
　　曾經的柱國大將軍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他把剩下的半壇酒倒在地上，擡頭楞楞的看著那幅天子畫像。
　　良久之後，他整理了壹下自己的衣衫，最終用平輩之間的禮數，對著這幅畫像深深彎腰。
　　“姬滿，李慎對不住妳。”
　　“這輩子妳長我兩歲，如果有下輩子，妳應該是長我三歲。”
　　“如果有下輩子，我給妳殺壹次。”